第三十五章(1 / 2)

鮮於國風和劉菊淡,背著從廢圩裏刨出來的幾斤糧食和鼎鍋,在打狗河穀裏“橫”著走--橫著穿過那些南北走向的古驛道,向著西方,也是朝著傳來火車汽笛聲的方向走。根本沒有路。他倆就憑著耳朵辨別方向,爬丘陵,淌急流,還要穿過那盤根錯節、密密實實的大片野生竹林,艱難極了。

也可以說這是原始竹林。從來沒有進過人。除了蛇之外,狼也鑽不過,鳥也飛不進。鮮於國風就在這一蔸一蔸的竹林之間,左推右擋,硬是扒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縫隙來,側著身子勉強通過,一鬆手,那竹縫又自動閉合了。劉菊淡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有時又必須鑽到他身子前邊--鮮於雙手撐開竹門,請小姐先鑽,免得將她關在門外。

為什麼非鑽竹林不可呢?就不會繞過去?說得對。他倆確實沿著竹林的邊緣繞過圈兒,但這個圈兒實在太大了,也許要繞一百裏!而且,越繞就離火車的汽笛聲越遠,遠到幾乎聽不見的地步,也就不敢再繞了--如果失去了目標,繞過了竹林又往何處去?所以他們繞了兩天,還是趕緊從原路踅回來。

其實,踅回原地之後,登上一個小山包,眺望這片竹林,並不寬,是個沿著山麓的窄長條。橫穿過去,也就七八裏路寬。然後是一溜石頭山,火車的聲音就是從山那邊吹過來的。

“還是下決心鑽竹林子吧!好在竹子都是光溜溜的,沒長刺兒……”鮮於國風說。

“好吧。”劉菊淡不多說話。在這些方麵,她寧願事事都由男子漢替自己做主。鮮於昏迷的時候,一走動就咯血的時候,她無可依賴,隻能獨力支撐生活。現在你的身體壯實了,我有了靠山,為何不靠?難道還要我一人去咬狼!

但她沒有經驗,鮮於國風也沒鑽過這種原始竹林。兩人一旦鑽進去,很快就累壞了,嚇傻了--每前進一步,至少都要使勁推開四五根竹子。這些多年生的粗大竹竿,既頑固又堅韌,而且富有彈力。它們密集群生,為了爭奪陽光,一根根都拚命往上竄,不長三四丈高就會被“欺”死。竄高竄到了可見天日的地方,立刻將枝葉散開,橫向發育,形成自己枝葉茂密的樹冠,維持著生命所必須的高度和空間。因此,從根部看,這些竹子一蔸挨著一蔸,盤根錯節,甚至是同一根係上生長出來的姊妹筍,親密無間;從頂部看,它們的樹冠一簇擠著一簇,那些橫向發育的枝葉,互相攀肩搭背,牽手纏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攪成了一片,密實得連鳥都飛不進來。在這種樹根連著樹根,樹冠擠著樹冠的情形下,你要將那粗大的竹竿推彎,彎到可以過人的程度,所費的力氣,不啻為拉開一張又一張巨大的弓!彈力很強的硬弓……鮮於國風連續地左右開弓三百次,早已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筋疲力盡……可惜隻向前邁進了一百步。

喘憩了好一會兒,繼續開弓邁步……劉菊淡怕他肺部傷口綻裂,就擠到前邊替他充當開路先鋒……又走了幾百步,兩個年輕人全累垮了。真是一步也走不動了。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雖然累得眼冒金星,渾身疲軟,想躺一會兒卻躺不下,連坐也坐不下去!這倒好,不使勁兒也摔不倒,索性夾在竹縫裏半蹲半站地“架”著。互相望望,這才發現,背著的糧食口袋和鼎鍋早已被竹竿夾走,連回去尋找的可能性都沒有。於是乎,嚇傻了。

隻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竹林雖密,還能透進火車的響聲兒來。據此可以辨別方向和出路……否則肯定會迷死在這原始竹林裏,永無人知,而且死無葬身之地。

“咱們大約已經走了五百步,”鮮於國風冷靜一些之後說,“相當一裏路。假定這竹林子的寬度是八裏,而咱們又不迷失方向……我想,還是可以活著鑽出去的!”

“應該……必須這樣想!”

“不能歇得太久……再走,邁了多少步,要數個數兒。就算它還有三千五百步,總是邁了一步少一步!不停地數數兒,能增強信心和希望!”

“你說得對!”

“走!”

“對,繼續前進……”

他倆又一次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體力。結果,第一天,直到天色完全黑了的時候,總共走了一千步。

沒喝水,沒吃飯,現在也不能躺下來睡覺,而是要夾在竹縫裏半蹲半站的“架”一夜……

天亮以後,人已經不象人樣兒了。腰酸腿疼不說,可怕的是手腳發麻。

“我的腳……沒有了!”劉菊淡哭聲說道。

“別怕,我的也麻啦……是血脈不通,走一會兒,活動活動就能好!”鮮於國風扭動著身軀,站直了腰,揉搓雙手,象我這樣搓,對……摩擦生電,搓熱了,就不麻木!

他倆又開始了左右開弓式的邁步行軍。

劉菊淡數叨著:“一,二,三,四……十七,十八……九十九,一百!……啊,一百!”

“一百!呼--!”鮮於噴出一口長氣。

“……一百九十九!二--百!”

“二百!呼--!”他又噴出一口熱氣。

“讓我來一百!你數數兒。”劉菊淡換身到前邊,按照這特殊的行軍方式操作起來。好在已經渾身發熱,手腳也不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