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3)

劉菊淡跟著鮮於國風,終於鑽出了原始竹林,翻過石頭山梁,望見了黑黝黝的黔桂鐵路,和那噴著白汽蜿蜒而行的火車……心情十分複雜,她禁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

好象是魯濱遜重新望見了海麵上的帆船;好象是蔡文姬活著回到了華夏中州;好象是流浪兒重返家園……然而,又象又不象--這鐵路通衢是我的家嗎?那噴白汽的火車,是掛著“扶輪中學”的悶罐車廂嗎?山下小小車站的月台上,來回走動的人影兒,是我的同胞親友嗎?不是!都不是嗬……一種國破家亡的淒惶情感,八年來不斷襲擊著心頭的刀劍,此時最強烈地深深刺入了胸膛!

逃離了打狗河穀那瘟疫泛起的絕境又怎麼樣?鑽出了原始竹林那令人窒息的樊籠又怎麼樣?看見了黔桂鐵路上來回巡邏的敵寇裝甲列車又怎麼樣呢?……她滿懷希望地掙紮過來,複又陷入了失望的深淵。

哭吧!哭吧……哭也是人生的權利。任何一個嬰兒,來到人世間的頭一件事就是放聲大哭--作人難啊!望著珠淚漣漣的劉菊淡,鮮於國風沒有勸說,也沒有任何表示。他心裏的痛楚並不比你少一丁點兒呀!國破家亡嗎?此種痛感,他不比你更深更切?為了不當亡國奴,他逃難的旅程不比你劉小姐更遠更久麼?

隻因為鮮於國風大幾歲,又是個男子漢,他的眼淚是流進肚子裏去的。現在,他鎮定了一下,還是要拿個主意才好。

“菊淡,你想想,咱倆離開打狗河穀,跑來找鐵路的最初目的是什麼?……想清楚了就好--僅僅是為了到這兒來打聽消息。是吧?鬼子已經到了獨山,鐵路已經被敵人霸占,這是原先就知道的事情。所以不用失望,也不必再哭下去……倒是需要想想辦法,怎樣才能打聽消息,了解整個戰局!”

劉菊淡不哭了。可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打聽消息的辦法來。她喃喃自語:“要是能找到一張報紙……這不可能……至少也要找到一個中國人!”

“說得對!好主意。”鮮於國風並非僅僅為了哄她、鼓勵她。說實在的,他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唯一的辦法了,“那麼,咱倆就悄悄地下山,到鐵路邊上去,靠近那個小車站。我就不信車站上全是日本兵。”

二人來到車站附近,躲在小樹林裏,瞪大眼睛觀察了大半天,也沒看見一個中國人。月台上來回搬運東西的是日本兵,沿鐵路線巡邏的也是日本兵。

“我看明白啦。”鮮於國風說,“鬼子膽兒很小,不敢抓勞工。這一帶的老百姓,也沒人跟鬼子合作。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劉菊淡點頭,讚成他的判斷。又問:“那麼,咱倆的下一步,到哪兒去呢?”

“現在我還答不出……耐住性子,等到天黑,也許……”

“也許什麼?”

“我說不準。不過,我不相信這兒已經變成了‘無人區’--鬼子兵來的時間並不久,頂多兩三個月,還不可能把鐵路沿線搞成‘無人區’!”

“什麼是‘無人區’?”

鮮於國風簡略地給她講了日寇在東三省、華北平原,沿鐵路線修築炮樓,架設鐵絲網,搞封鎖線,禁絕百姓靠近鐵路,甚至實行瘋狂的“三光政策”,製造“無人區”的罪行。劉菊淡聽得心裏發緊、發冷。但她相信了鮮於國風的判斷--鬼子兵還來不及、也沒有兵力在這裏製造“無人區”。

“那麼,照你說,白天看不見中國人,不等於這裏就沒有中國人。是吧?”

“是嗬,你劉小姐就是個中國人嘛!躲在樹林裏,離火車站這麼近,誰也沒看見你嘛!”

劉菊淡恍然大悟,笑了,連聲說道:“對對對!這兒還躲著個朝鮮人哩……日本鬼子隻占了一條鐵路。百步之外,還是中國人的土地!”

“所以我勸你,別失望!不要哭。”

“好,我聽你的話,再也不哭啦……”

天色漸漸黑沉下來。打著探照燈的鐵甲車時時在鐵路上經過。也許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它常常拉響刺耳的汽笛聲……鮮於國風笑了:“原來是它經常給咱們往竹林子裏報信兒。我還當是有很多列火車在往返運輸哩,哈,沒那麼回子事兒!這大半天,隻見過兩趟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