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我的祖國,三麵環海,有雄偉的太白山和漢江、漢城、大同江、大同門……也使用漢字,許多風俗習慣跟中國一樣,你一定會愛上朝鮮的!”

“難道我的祖國就不可愛?”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因為,我非常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呀!”

“可是,你也不能不回朝鮮,是吧?”

“你知道,我叫於國風,為什麼還要在前麵加上一個鮮字哩?就是為了讓每個人叫我的時候,都提醒我不能忘記自己的祖國!劉小姐,在炭窯裏的時候,我曾經想過,隻要你說一聲叫我留下來,我就永遠留在你的身邊!可是,日寇侵占我的祖國將近半個世紀,現在光複了,我不能不回去!我要用自己的畫筆,把祖國三千裏美麗的江山,把父老兄弟們的苦難和喜悅,都畫出來。這就是我生活的目的啊!菊淡,我求求你,跟我回祖國去吧!”

“鮮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說心裏話,你有很多令人欽佩的地方,有很多可愛的品質。不顧一切地要回去描繪你的祖國,這就是最可愛的品質!同樣,我也要留在我的中國,掃除文盲。……我會永遠懷念你的!”

鮮於國風哭了。在鳳凰山的九曲羊腸小路上,兩位青年摯友抱頭痛哭了一場。

歡送鮮於國風回國的“儀式”是悄悄進行的。沒有告訴賀舉人和大管家,也沒有告訴學生們,免得大家擔心樹人小學的前途--這種擔心已經在學生家長們的心中遊蕩許久了。章麗萍並不熟悉這位朝鮮畫家,所以也就用“悄悄的”為借口,沒有宰一隻鴨子為他餞行。她如此小器,別人並不理解其真正的原因--她擔心著爸爸的病,隻想在入冬以後,天天都讓爸爸喝上兩碗鴨湯,平咳消喘。

這天淩晨,山寨裏的公雞還沒睡醒的時候,李長辛便背著一包袱衣物和幹糧先行下山。然後,章樹人送到半山腰。最後由劉菊淡單獨將鮮於國風送到黔桂公路上。

人生在世數十年,要說渺小,簡直象一隻螞蟻,象一滴水……望著劉菊淡送鮮於國風下山去了的背影,章樹人默默地想著:然而這一滴水,一隻螞蟻,在生命的途中,也必須作出幾次重要的抉擇!劉菊淡和鮮於國風認識之後,彼此都作過這樣的抉擇,痛苦的和勇敢的抉擇。“毛蟲火車”即將離開柳州的時候,劉菊淡不顧一切地爬上立魚峰去追尋鮮於國風。劉菊淡被困在“火屋”裏的時候,鮮於國風又勇敢地撲向了土匪的槍口……這種生死之交,今天又為什麼分手了呢?除了劉菊淡所說“各愛各自的祖國”之外,還有別的原因麼?這位勇敢的劉小姐,醉酒之後,向我敞開了心扉,叫我“不要躲閃”,“不要欺騙自己”,難道我真是個不通人情的瘋子麼?劉小姐如若是為了我這個瘋子而拒絕了鮮於國風,今後我該怎麼辦?

送別鮮於國風之後,劉菊淡簡直變了一個人。除了給學生講課之外,她極少說話。有一次萍萍問她,“鮮於老師步行回國,這一路上吃什麼,住什麼?”劉菊淡也隻生硬地回答了三個字:“吃畫兒!”此外,她堅持要到深山村寨裏去“巡迴教學”,把鮮於國風“包”過的幾個村寨占過來,不久又主動“搶占”了章樹人的幾個村寨。她簡直是頑固地堅持己見了,不聽任何人的勸說,住在深山裏不回界牌嶺。

界牌嶺賀家祠堂的八十多名學生,也拖住了章樹人。李長辛依然兩頭跑,天氣漸涼,章樹人的哮喘病開始發作。章麗萍開始宰鴨子熬湯……誰也不知道這種緊張教學的情形還能堅持多久?

在此期間,章樹人寫了十幾封信,求大管家托人帶出山去郵寄。他並不對這些信抱多大希望。誰知道收信人--從前“扶輪中學”的上司們現在何方?後來,倒是收到了一封美國朋友的回信。此人本名詹姆士,來華工作多年,改了個中國姓名,叫李一平,就是在柳州機場臨時強拉章樹人上飛機的那位隨軍記者。章樹人給重慶“美國新聞處”寫了這封信,輾轉投遞到了他手中。回信是他托軍郵投遞,再派當地團丁送到賀家祠堂來的。李一平在信中說,他即將飛往青島去供職,無論如何也要設法把老朋友接出深山。這封洋人的回信,雖然寫得不著邊際,但也是與外界隔絕一年之後的第一封來信呀!李長辛和萍萍甚至還對它抱有模糊的希望。李長辛是知道洋記者隻肯強拉校長一個人上飛機的,所以對他希望不大。萍萍則希望洋人送點兒藥品來,給爸爸治病。

這天,深山村派“滑竿”把劉菊淡送回了界牌嶺。她患了中毒性痢疾,病得很急、很重。

“巡迴教學”的計劃,一共執行了半年,由於缺乏教師而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