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飄忽,人生幾何?轉眼四十年過去了。國內國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是換了人間啊!
美籍華人章麗萍女士在報紙上讀到了一篇縮寫的小說故事《大撤退》--隻有四千字,描寫的恰恰是四十年前那次不見經傳的湘桂大撤退。著作者署名思燕。她立即斷定這就是當年扶輪中學最小的女學生餘思燕了!
現在,她帶著這份英文報紙,坐在橫越太平洋的噴氣式客機裏,希望一下飛機就能見到五十三歲的女作家餘思燕。
然而餘思燕沒有趕回北京首都機場迎接。她正與哈玉教授一起,乘坐許多次“特別慢車”在黔桂鐵路河池至貴陽一段慢慢旅行。什麼是“特別慢車”呢?原來是鐵路局為了照顧作家的工作需要,發售了兩張特殊車票--隨時下車,隨時上車,在一個月之內搭乘哪列火車都有效--她倆也就在這八百裏鐵路線上,二十多個大小車站,每站都下車,住一天,再登上明天的這次慢車,朝貴陽方向坐一站……這不是她倆當年徒步逃難走過的打狗河穀,那些難民怕土匪,後來又變成土匪怕難民的故事,餘思燕已經寫進長篇小說《大撤退》的第一部裏了;現在進行逐站采訪的路線,是她倆沒有親身經曆的、章校長押運十萬冊圖書走過的地方,這條路上都發生過什麼故事?這次旅行采訪能不能搜集到手?實在是決定著《大撤退》第二部的成敗命運呀!
因此,餘思燕訂了個“最佳方案”和“最低標準”。前者,是希望找到章樹人老校長和大力士校工李長辛的下落;後者,至少也要找到當年扶輪中學留下的若幹“痕跡”,哪怕是一些傳聞、一些故事片斷、一點線索、一塊墓碑和一杯黃土哩,也可以在孤兒和作家心中激起感情的波瀾啊!
《大撤退》第一部發表不久,餘思燕便收到了哈玉教授和周立言老師充滿激情的來信。他們也分手三十多年了。這部小說,就象一個廣告和尋人啟事,立刻把他們聯係在一起!更有趣的,三人都在北京工作,卻互不知曉。
“北京真大呀,也是個茫茫人海!”
餘思燕見到了哈玉大姐姐,感慨萬端。
“咫尺天涯,一麵維艱。幸虧出了你這麼個作家,否則在馬路上遇見,也不敢相認!”
“咱們一塊去拜訪周老師吧!已經約好了,在他家裏吃午飯。”
“好!……給老師買點什麼呢?就這麼空著手去?”
“不用。你這位大學教授,也沾染上市民習氣啦?……要不,就給他買幾斤狗肉吧,慰問這位打狗河穀的難民指揮官!”
“思燕,年過半百了,你還這麼調皮!”
“在大姐姐麵前,我永遠是小妹妹。”
周立言今年六十六歲,是位退休的中學地理教師。一見哈玉和餘思燕的麵,他立刻說:“我真佩服章校長的遠見!他是個預言家--你們果然成了國家建設的棟梁之材;而我周立言,也當真的一輩子站在講台上立著發言,舌耕度日,足足地吃了幾百斤粉筆末兒!”
一說起章校長,三人同時想到了《大撤退》第一集裏最後的一句話:“我親愛的老校長,當中國第一個教師節來臨的時候,您在哪裏?”
在哈玉心中,章校長依然四十二歲,麵龐清瘦,身材修長,文質彬彬,膽大心細。他處變不驚,又愛學生如命,昨天深夜裏還在煤油燈下,用那台老式的英國造手搖縫紉機,“軋,軋,軋”地在給學生孤兒縫補衣衫。而且按照“新阿大,舊阿二,補阿三”的規矩,我哈玉大姐姐又將得到一件陰丹士林布的新旗袍了!
在餘思燕富有想象力的腦海裏,呈現的形象卻是一位八十三歲的壽星佬兒。老先生布衣布鞋,鶴發童顏,慈祥豁達,談笑風生,一講起在那饅頭形小山包上喂養小病鵝的事兒來,他還能到草地上去給小鵝逮青蛙、捕螞蚱,天真得象個老小孩。
浮現在周立言眼前的章校長,仍然是一位九死而不悔的“教育狂”。老校長嗬,我反對過您那股子狂熱勁兒,譏笑過您,抵製過您,還企圖說服您放棄“教育救國”的信條……您卻從來不因外界的刁難而動搖。現在又提倡尊師重教了,咱中國今年就要有第一個教師節了,請接受我們默默的心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