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正中,放置著一段殘缺了的墓碑,周圍擺滿了鮮花。
章樹人先生的遺像未及放大。在應該掛遺像的地方,掛著一篇文筆簡潔的墓誌銘--是章校長的許多學生於一九六五年刻寫的,現在用端莊的大字抄錄在白絹上。
我們的啟蒙教師章樹人校長安眠在這鳳凰山上。他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候,譜寫了最美好的教育詩篇。請各族同胞永遠懷念這位中國共產黨的普通黨員吧!
哈玉和餘思燕拍了很多照片,將要寄給每一個鐵路孤兒。餘思燕給這塊墓碑和白絹上的墓誌銘拍了特寫。她不知道墓碑為何是殘缺的?但是,在這墓誌銘的字裏行間,人們定能看到章校長的一顆童心,偉大的獻身精神,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
沒有開追悼會。事先也沒打算舉辦什麼紀念活動。而是章校長的學生們自動送來了大量的挽聯、花圈、白花、鬆枝、鮮花和自己當年的作業本--上麵到處都有章校長的親筆批注。
章校長的學生,縣委書記和教育局長也趕來看望自己的早班同學了。他們告訴哈玉和餘思燕,“一九六五年,章校長生命中的最後一刻,是坐在黑板前麵的竹靠椅上度過的。他正在給我們講課,講著講著,就安詳地睡著了……”
章校長的學生們越來越多,自動形成了一個非開不可的紀念會。聰明的教育局長當機立斷,便委托界牌鄉中學的章校長正式主持召開一次“尊師重教座談會”。
這位三十七歲的章校長,高高的個子,清瘦的身材,高顴骨,凹眼窩,雙目炯炯有神,舉止溫文爾雅,活脫的又一個章樹人!他是章樹人留給鳳凰山的一點血肉,大學畢業之後執意返回界牌嶺,繼承“教育狂”的未竟之業。前年剛從教師擢升為校長,雖然年紀輕輕,山民們也尊稱為“他老人家”。
這個“尊師重教座談會”整整開了三個小時,天色已晚,非但無法散會,聞訊趕來的校友反而愈見增多。他們當中的許多人,目前都擔任著農村中小學的教師和校長。縣委書記和教育局長隻好高高興興地宣布:“座談會明天繼續舉行。尊師重教的社會風氣要永世傳播下去。咱們鳳凰山提前過教師節啦!”
大家不肯散會的另一個原因,是尚未見到老校長的女兒章麗萍。
此時章麗萍女士正躺在章樹人夫人劉菊淡的床上。多麼熟悉的床啊!四十年前,爸爸就睡在這張老式木床上,夏天我給他搧葵扇,點蚊香;冬天我給他煮花椒水燙腳,還睡在他腳下打橫頭……。章麗萍女士由於悲慟過度,昏昏沉沉,剛甦醒一小會兒,又迷迷糊糊睡過去,思緒也斷斷續續地在屋裏飄搖……多麼熟悉的屋子啊!雖然裝上了電燈和玻璃窗,那張老式飯桌,是爸爸、劉菊淡老師、鮮於國風老師,還有親愛的李長辛叔叔一塊吃飯的地方,我給你們煮苞穀飯,炒蘑芋豆腐,嗬,還燉過好多次鴨子湯,一碗一碗地端上這張桌子!這張飯桌,又是爸爸批改作業的書桌,每頓飯後我都用皂角水把桌麵擦洗得幹幹淨淨,可不能蹭髒了學生們的作業本和爸爸那件帶補丁的舊西裝啊……還有那隻油紅色的竹靠椅,爸爸坐了幾十年?如今為什麼還擺在這屋裏?還擺在老地方?一定是劉菊淡小姐,不,我應該叫師母,不,我必須叫媽媽了,一定是她固執地保持著這個老模樣,懷念著爸爸!她為什麼不搬走?為什麼不換用新家具?你跟著爸爸吃苦了!不是三年五載,也不是十年二十年,隻是你才是爸爸的忠誠合作者,患難夫妻百事哀呀!雖然你比我隻大五歲,服侍了我的父親,就是我的親娘!萍萍要感謝你,孝順你,尊敬你,替我的爸爸來愛護你,報答你……天哪,闊別四十載,繞過了半個地球,我又睡在了父母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