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菊淡和周立言守候在章麗萍女士身邊。鄉衛生院的醫生已經來看過兩次,也給這位外賓服過鎮靜藥了。“沒關係,”醫生說,“讓她多睡一會兒,情緒安靜下來就好了。”並且告誡大家,先別進屋去看望。因此,無意中給周立言和劉菊淡創造了個談心的最佳環境。章麗萍醒過來的時候,就跟她簡單談幾句;睡過去的時候,就輕聲地互訴衷腸吧……
四十年前,章樹人突然決定請詹姆士--李一平把萍萍帶走的同時,劉菊淡也下定了決心,作出了終生不渝的抉擇--當一名比章樹人更年輕的“教育狂”。在這之前,她有過許多次矛盾心情。最初,想報答周立言的救命之恩;後來,又認定鮮於國風的為人更正直、豪爽;當鮮於國風終於求婚的時刻,她感到了極大的惶惑,能跟他到朝鮮去嗎?不能,離開祖國就象離開章樹人一樣困難啊!最後,當李長辛和萍萍相繼下山,樹人小學隻剩下一名校長和一名教員的時候,她終於從個人恩怨的小天地裏飛躍出來了--決心獻身教育事業!隻有我們兩個病人加在一起,樹人小學和那“圩日教學”才能繼續辦下去,才對得起鳳凰山上二百名文化饑兒,才算得上真正地愛我中華民族。否則,去朝鮮和留在國內都一樣,死在打狗河穀和活在鳳凰山上都一樣。
“這是一次靈魂的升華……”六十一歲的劉菊淡平靜地說著,“這也是一種理想吧。一個二十一歲的弱女子,第一次給自己確定了人生目標,我就什麼也不怕了。無家可歸也不傷感,跟隨著哮喘病很重的章校長也不心慌。我真沒想到他還能活到一九六五年……當時我在想,如果一兩年之內章校長病故了,我就來擔當樹人小學的教員兼校長。如果能力不足,學校辦不下去了,我就在賀家祠堂裏當個識字班的掃盲教員總還勝任吧!周老師,您別笑話,當時我的勇氣大得很,如果您也在界牌嶺,八成會罵我受了什麼傳染,一夜之間也變成個不顧一切的‘教育狂’了!”
“不不……菊淡,人的認識有高低,覺悟有早晚,”周立言盡量壓製著感情,卻又不能完全掩飾往日的慚愧和今日的興奮,喃喃地說著,“事實上我也幹了一輩子教育工作。剛退休不久,不久……”
劉菊淡笑了:“我還沒退休哩!教育局長是我的學生,我對他說,我現在是界牌鄉中學的圖書管理員,你要是強迫我退休,我仍然要跟兒子住在這裏,照樣當一名義務的圖書管理員。所以,你們看著辦吧。對我個人來說,人退心不退,反正都一樣。唔,告訴你,除了章校長背上山來的舊書之外,這幾十年,學校裏又添置了不少新書。我們這個學校圖書館,藏書之多,全縣第一!”
她還坦然地告訴周立言,是她主動向章樹人求婚的,婚後感情一直很好。年齡上的差距,也僅僅促成了丈夫的倍加鍾愛,和妻子的恭敬尊重。“我們從來沒有紅過臉,差二十二歲,根本吵不起來……”
似乎有這麼一種說法:青年時候的戀人,絕對不要在老年見麵,免得毀掉彼此心裏珍藏著的美麗形象。這話是有道理的。但也有例外。今天,在周立言心裏躲藏了四十年的那位美麗的劉小姐並沒有被眼前的老太婆毀掉;他反而在年過花甲的劉菊淡身上發現了更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