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3)

如今黑寡婦大剌剌地坐在我家柔軟的沙發裏,抽著健牌大白杆兒,照舊噴著好看的煙圈兒。我看著他的滿頭白發,不說感慨萬千吧,倒覺得他的外號應該改作白寡婦才合適。

“過來,認識一下,叫叔叔!”

他把那位小師傅叫過來,一介紹,原來正是我們師白政委的小少爺。他倆怎麼搞到一塊的?剛見麵,我也不便深究。不過,世事沉浮,三十多年了嘛,人世間什麼事兒不能發生哩!所以必須見怪不怪,對一切怪事都坦然地表示出能夠理解的神態才好。

“你父親--白政委他……身體好吧!”

“好!”小師傅隨隨便便地答道:“離休之後體格更好啦,耳不聾眼不花,還練氣功,打太極拳,打麻將,打撲克鑽桌子,到老幹部俱樂部去打台球,到潮白河去打魚,除了不打仗之外,什麼都打!”

我們坐著聊天兒,妻子又忙了起來。她打發女兒趕緊去買魚買肉,自己和麵、剁餡包餃子,弄得鍋碗瓢盆擀麵杖乒乓亂響,在廚房裏又打響了一場世界大戰。

麵對著白政委的少爺小白師傅,不論他倆說啥,我的思緒總是糾纏在白政委身上--他幾次要槍斃黑寡婦呀,這些往事故事就象機關槍的曳光彈那樣成串向我襲來。

朋友,你見過機關槍的曳光彈嗎?最壯觀的莫過於高射機槍夜晚打飛機的場景了:大概為了射手及時校正射擊方向,那成箱成鏈的彈帶上每隔五發便有一顆曳光彈,紅彤彤的,打出去之後就象一串紅燈,一串串的小火球,劃破夜空,顯出彈道的軌跡來……關於這事兒容後再表,現在倒是白政委要槍斃黑寡婦的故事成串的向我襲來。

就在戚勇科長被一擼到底之前,他已經因為另一樁嚴重錯誤而受過“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了。

湘西古文縣有個土匪頭子張平,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最有趣的,是國民黨的湖南省政府竟然委任他當了古文縣縣長。此中有個奇妙的故事。先說張平,他雙手打槍,百步之外能打滅煙火頭兒,十八歲的時候就繼承了他亡父的幾十條人槍,又與叔父火並,親手殺叔,進而兼並了叔父手下的幾十條人槍,從此名聲大噪,成了古文縣境內最凶殘的匪首。

朋友,也許你看不大明白吧?請允許我羅嗦兩句。湘西這貧窮的山區,竟然有六百年的“匪史”,而且許多土匪頭子都是世襲的。他們繼承的“祖業”就是繼任匪首;繼承的“財產”就是若幹條人槍和勢力範圍。

張平的勢力範圍就是古文縣。這年。國民黨派遣第一百軍到古文縣剿匪,結果是張平奉送幾百兩大煙土,國軍反饋幾十支步槍,握手言和,雙方未傷一兵一卒。第一百軍“凱旋”而去,國民黨湖南省政府便從長沙派來了一位縣長。縣長帶著委任狀和家眷,坐一隻桐油烏篷新木船經常德沿沅江西上,到沅陵進酋水,直達古文縣城。在碼頭上迎接他的就是張平。張平此時是古文縣的手槍大隊長,親自擔任新縣長的保鏢。

歡迎新縣長的宴會上,酒過三巡,張平出口不遜:“要兩個沙腦殼,頭頂酒盅站到天井裏去,老子我要試試槍法!”

席間一片歡叫,新縣長隻能暗暗叫苦。原來,湘西土著曆來不服省府管轄,公開把長沙人叫做“沙腦殼”,暗含著的意思則是“殺腦殼”!現在張平指名要兩個“沙腦殼”去頭頂酒杯當槍靶子,誰敢去?縣長又能派誰去呢?

其實,張平心中有數,“要兩個”也有所指--新縣長除了家眷之外,從長沙帶來的隨員總共隻有兩位,一文一武,秘書和副官,不啻為縣長的哼哈二將;張平正是存心除掉他的左右手。

可惜這兩個膽小鬼決心不去天井裏頂酒杯當靶子,而是坐在板凳上尿了褲子。張平大怒,一連聲地罵娘:“婊子養的不相信老子好槍法麼?快!莫逼得老子開槍往桌上打!”

說著,他已跳起身來,從腰間拔出兩把快慢機--俗稱匣子槍或者合子炮的玩藝兒,一手一支,指定了席間渾身篩糠的二位沙腦殼。沒承想沙腦殼身子一軟,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喊他兩個站到天井裏去!”張平的槍口指向了新縣長夫婦的腦殼。

“怕麼子?我去!”縣長小姐拿了酒杯,扭動著腰肢,若無其事地走向天井。

這位李小姐芳齡不過二十五六歲,卻已經是國民黨“軍統”的特工人員了。她並不是新縣長的親生女兒,由“上峰”派來的,又受過特殊訓練,所以處變不驚。此時,她亭亭玉立在天井當中,把酒杯頂在了頭上,背對著張平--她早就知道這位殺人魔王百步穿楊的好槍法,隻是為了自身站得平穩,不搖不晃,以免誤傷,才不對麵瞧著那黑洞洞的槍口。

“啪!”說時遲,那時快,張平並不瞄準,而是手臂一掄,李小姐頭頂上的酒杯已經粉碎,好像炸開一朵小白花,又像冒了一股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