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笑比哭強(1 / 3)

我來到人間的頭一件事便是大哭。聽見了我的哭聲,守候在產房門口的父親非常高興!助產士也高興地向母親祝賀。然而他們全都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並不是為了討別人高興才哭的。我為將要經曆的一生磨難而放聲大哭。

不久,我學會了笑,他們又很高興。同樣的誤解……

半個世紀以後,搞文學講座,青年學員遞條子問:什麼是幽默?

幽默是舶來語。我說,中文裏沒有對應的詞兒,喏,滑稽、諷刺、詼諧,調侃,揶揄,嘲弄、挖苦、戲謔……都不合適;林語堂先生才選用了兩個諧音字--幽默。雖說是音譯,但從字義上看,這兩個漢字還是選得很巧的。

學員不滿足,“那,究竟什麼是幽默呢?”

“這麼說吧,”我實在找不出精當的語言來給幽默下定義,“人世間有些事兒能活活把人氣死;有些事能讓人恨死;有些事把人冤枉死;有些事把人愁死……你就是真的去死了,問題還是得不到解決。連死都不能解決,還有解決的辦法嗎?有!那就是笑。這種超越了痛苦和死亡的笑,就是幽默。”

我頓了一下又說:“幽默是強者的聲音。”

課後,有好事者找到家裏來,非要我講點兒具體事例不可。我隻能坦誠地解剖自己了。純屬真人真事。

婚禮

我是1957年結婚的。婚禮選定於星期六的晚飯後。

當時社會風氣甚好,不興送禮,更談不上擺幾桌喜酒啦,所以“人約晚飯後”。

我很清高,為這終身大事隻花一塊多錢買了個玖瑰色的花瓶,妻子折來幾支野花。她是陸軍醫院的護士。醫院暫借給一間民房,一桌一床。我從營房騎車馱去自己的一條軍被。

我並不窮,也不吝嗇。少尉軍官,工資78元,每月彙出30元去供兩位因家庭出身不好而離隊的戰友讀大學,剩下的錢仍然花不完。那時吃碗肉絲麵隻要8分錢。聽說家鄉北京要建“八一拖拉機站”,我當即捐款100元,手頭兒很寬。您別誤會,因為領導上很少表揚我,我便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利用一切場合進行自我表揚。

妻子是15歲就參軍的中學生,長江航道局總工程師的女兒,單純得像一汪泉水,腦子裏根本沒有要“彩禮”和“嫁妝”的概念,作新娘連件新衣裳都沒買。但她卻懂得,父親是香港大學畢業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又是九三學社的成員,所以必須“劃清界限”--連結婚的事兒都不告訴家裏。

然而,就在婚禮的這天早晨,宣傳科李科長通知我參加師政治部的全體幹部大會。一上場就對我展開了猛烈的揭發批評,直到中午12點。最令我吃驚的是,這些出生入死的戰友們,怎麼會突然之間全都翻臉不認人了呢?而且聲色俱厲,個個都有說詞兒!休會時,政治部主任宣布:下午繼續批判。

我沒吃飯,趕緊給妻子打電話,告訴她婚禮延期。

“為什麼?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大年,你千萬不要瞞著我呀!”妻子嚇壞了。

“政治部開我的批判大會。全天……”

“批你什麼呢?”

“什麼都批。”

“咱們還能再見麵嗎?”她哭了起來。

下午的炮火依然猛烈。臨散會時,李科長說,趙大年今天不結婚了。政治部主任卻發了脾氣,用他那南腔北調的老幹部口音,指著我的鼻子罵:“小鬼,亂彈琴啊!為啥子不結婚嘛?新娘子會傷心的。你的結婚報告是我批準的嘛。聽話,去結婚!”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趕忙又給妻子打電話。鬧得她啼笑皆非。晚飯後,戰友們騎自行車跑十多裏路,與女方的軍醫護士們共百餘人,自帶花生瓜子、糖果香煙,熱熱鬧鬧地參加我倆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