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與月光(1 / 3)

一、疾病的故事

大的,小的,藍色的,透明的,圓的,扁的,方的,壺形的,長得像各種小動物的,琉璃的,陶的,瓷的,木質的,拉絲的,磨砂的,鋼的,鐵的,鋁的,菱形瓶口的,圓形瓶口的,他人送的,自己買的,國內的,國外的,高度的,烈性的,溫純的,濃香的,清香的,鳳香的,濃香的,醬香的。

總是在黃昏時分蘇醒過來的你看著她。

“先答應我。”她說。

你點了點頭。

一陣強光在病房門口“嘩”地亮了起來。蘇醒過來的你,把視線從右邊數第三個菱形瓶口的酒瓶,搖向了一個光頭小孩。他看著你,走到了窗台。先是聽到擺弄酒瓶的聲音,叮叮咚咚,接著是一段失望的聲音。

“聽說這裏有計算機,快說藏哪啦?要不我的網友會以為我死了。”

“他們找你都幹啥呀?”你問。

“你們大人也不是什麼都懂的。”這話說得你五味雜陳。

二、官場故事

我也是認道理的。聽出來了?口氣有點無奈呢。對我來說,不合道理的這件事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你說我一個小職員,在報上為賺錢買酒給領導唱讚歌的事也不是秘密。妻子也說,原來好好的,好好的。大家都不認我的道理,這讓我惱火。我不是沒根據。那次,機關突然來了幾個山東客,趁著部門頭頭出差,我正式出場了。酒桌上沒人認識我,倒好,反正不會說官話,倒省下一張嘴多喝幾口酒。我的第一次就這麼給了領導。領導們說,我實在。事後有人總結,我能在重要場合把酒喝下去的事實,就是道理輸給事實的因素之一。我聽不懂這些,我隻知道那次山東客人大概是厭惡了官場那套,而我初來乍到,機緣巧合應了他們的喜好。按道理講,我和局長根本扯不上關係。可喝醉了,就不講那麼多了。領導也願意帶著我,出入幾次大的會議之後,一些關於我升遷的風言風語就來了。風言風語就是風言風語,一說三四年。在這三四年裏,我坐進了大辦公室,我覺得我的好人生到頭了。我認道理。你說我一個小職員,在報上為賺錢買酒專門給領導唱讚歌。原來好好的……又過了幾年。大領導似乎把我這個一點危險性都沒有的人當成了朋友。還是那句老話:“從你喝酒就能看出你這人實在。”實在人不一定可以當官。而大領導非讓我去做局長的事實讓我明白,實在人也不一定不好。內部會議上宣布消息時,我暈了。暈了,暈了。妻子也是這個感覺。其實,我不是這個料。我是說,我不喜歡高級飯店,洗桑拿,做演講這些,我喜歡別的……

三、自己的故事

在一種形勢下,他勢必要安排這樣一個酒會。“我怎麼當上局長的?”他沒有忘。感謝酒。這輩子認的道理也都離不開酒。事實勝於雄辯,酒的一生也可以用來形容他。

這樣一個酒會把局裏中層幹部以及縣局的局長都聚到一起,他的意思是讓大家看看。看什麼?

看看他與酒的關係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這次,他總算堅持住了,跟所有人和以前一樣喝酒。大家看著他,其實什麼也不用說。

他是高興的。好容易回家,從臥室到客廳,又從客廳到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他不願意承認這些,偷偷也落過淚。擦幹眼淚,還得赴宴。事不能不做下去,就像生活。

妻子默默地在他的兜裏放了護肝藥。現在,他放下電話,摸摸兜裏的藥才能出發。對於大部分宴席也沒必要上心。這麼一弄,倒有些不安。酒連著身體,身體連著生活。妻子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現在,早沒有革命了。“現在,更殘酷。”她補充。“你懂啥。”這麼說,他是另有期盼的。同事馬文武能懂他。他退二線前,聚會大概每周都有,輪流做東。退了之後,他單刀赴會的時候多了。見到他,馬文武忘不了提退下來之後的冷清,每周聚會都說一次,他越來越煩。他們對麵而坐,貌似在說一個話題,他卻想著別的事。不知道他是不願意想馬文武說的事,還是不想這麼想。

他有點不敢認道理。

四、酒的故事之一

父親帶上八歲的他參加婚宴。在桌上,他拿筷子蘸酒讓兒子伸出舌頭。他問,小和尚(關仁小時候家裏沒錢,所以不理發,基本都是光頭),啥味?之後,是一個陌生的回答:葡萄味。那年頭,農村還是比較少見葡萄酒的,聽他說完,父親趕緊舔了一舌頭,分明是白酒。父親就覺得有些奇怪,同桌人這時就笑了。他在鎮上的一次聚會,第一次喝葡萄酒時,想起這一段往事。

五、疾病的故事

躺在病床上,天邊淡淡的光線越來越濃,伸手觸摸時,天又黑了。一個事放在一個月前,現在的病房裏會擠滿人。

時間變了,這裏特別安靜。

酒瓶在窗台最右邊,靠近一株蘭花,蘭花窄小的葉片在他看向窗台的時候,有一根正插入了瓶口。看著它,心情也差了,看什麼都覺得像自己的境況。

馬文武是一麵鏡子。新任局長開始還來家裏請教問題,開辦公會的時候,習慣性地讓辦公室主任通知老領導一聲。他問幾個問題,也不是不懂那幾個問題,而是這幾個問題足以占據一個時段,組成一個過場。

這麵鏡子上慢慢地蒙上一層霧。新任局長每次都說得感人肺腑,尤其說到在西藏的生活。叫人看不清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