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帥突然想起米拉說的一句話:生是你強奸的人,死是你奸殺的鬼。不知不覺,他已被生活順奸。
4
二十五年前的初夏午後是否有陽光明亮蟬鳴喧囂不得而知。
那年風傳的一篇故事:有個嬌滴滴的女人怕疼,不肯自己自然生產,哭爹叫娘讓醫生給她打麻藥做剖腹產,生了個女兒。後來,女兒讀初中的時候聲音變粗,下巴上也長了胡子。父母把孩子送到醫院檢查了才知道,孩子本應該是個男孩,剖腹產的時候正在子宮裏鯉魚打挺,被醫生一手術刀切掉了小雞雞,醫生怕挨揍就塗了止血藥說是女孩。米拉的媽那時候還是紡織廠裏貌美如花的女工阿慧,阿慧說不怕疼不怕苦,隻怕男孩剖成女孩,女孩剖成開襠褲,所以死活不肯動手術。阿慧在產床上折騰了兩天兩夜也沒有生出來,如離開水的魚一般在黏液裏來回翻騰。
米拉的爹,老米,那時候還是自行車廠年輕的米技術員,穿乳白色的風衣和尖頭皮鞋,被老婆的呻吟折騰得麵色青黑,倚在產房走廊的牆壁上說自己要瘋了。米拉的奶奶說:你去給你媳婦買些雞蛋吧。
米技術員神情恍惚走到醫院附近的菜場,剛剛下過一場雨,菜場裏的窪地積了雨水,被裝滿菜、活雞、活兔的各種車碾過,帶到菜場各處,形成黏糊糊的泥漿,膠著在鞋底,發出吱咕咕的聲音。一個描了眉的中年婦女喊:今天早晨剛從雞窩拾的蛋!米技術員停下腳步,撿了50個雞蛋,付賬,等著找零。這時候,妹妹尋到了菜場,喊著嫂子生了千金,米技術員心裏的石頭瞬時落了地,同時代之以巨大的失落而眼前發黑,被妹妹拉了就走。女人在後麵緊著招呼:你的蛋,你的蛋。
哄笑如蒼蠅成群飛落。
5
仔仔一直沒有學會定時排尿。米拉舍不得教訓,買了誘便液又不管用,所以,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嬌縱了下來。仔仔習慣於在每個家具腿上撒一點尿,隨便找個地方拉一泡屎,隨著仔仔的長大,狗屎狗尿越來越多,星星點點發展為這一攤那一堆。米拉撒嬌說:親,男人幹粗活髒活是對家庭負責的表現。於是,理所當然的,張西帥承擔了清理仔仔便便的工作。張西帥開始也很惡心,捏著鼻子扭著臉,久之,便無所謂了。每天,張西帥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用從單位拿回來的報紙收拾狗屎,然後灑消毒液拖地。張西帥做這件事情從容不迫、平心靜氣的模樣甚至像在誦讀《聖經》。
仔仔不喜歡洗澡,每次洗澡像要被扒皮一樣哀嚎,把水和洗液泡沫甩得雨雪交加,米拉與張西帥像撈魚一樣從頭發到腳後跟統統濕透。洗完後,仔仔又極其無精打采地趴上半天,不管米拉怎麼撫慰都是抽抽搭搭委屈受盡的樣子。幾番折騰後,米拉說:親,我們尊重它的狗性吧。狗又不是魚,不喜歡水就不要常洗澡了。仔仔幾天不洗澡,身上散發出濃濃的體味,走進米拉家就仿若置身於老佛爺的萬牲園,好在古人早有教誨: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張西帥開著長城來回,不管怎麼刷洗,車裏總有股淡淡的腥臊味,張西帥的身上也沾染著這種味道。張西帥的同事葉子是剛休完產假的少婦,身上總是散發著淡淡奶香與蜂蜜甜。葉子婆家和張西帥家住不遠,有時候會搭張西帥的車來回。有一天,葉子問:你們不給狗洗澡嗎?張西帥說:洗啊。葉子又問:多久一次?張西帥說:幾周一次。葉子開始撇嘴:你應該幾天給它洗一次。張西帥說:仔仔不愛洗澡,每次都會很掙紮。葉子說:狗懂什麼啊,你們得管著它,不能由著它的性子來。張西帥說:仔仔不愛洗澡,我老婆說了,要尊重它的狗權。葉子撇撇嘴,把車窗打開,說:你六毛,你老婆六毛。張西帥問:什麼意思?葉子說:加起來一塊“二”唄。張西帥沒有再說話,隻是開車的速度明顯暴力起來。葉子笑笑說:開個玩笑,別放心上啊。張西帥悶悶說:沒放心上。葉子下車後,突然從車窗把黃絨絨毛蓬蓬的一顆頭伸進來說:被老婆管著戒煙了吧,看你今天難受得一個勁兒坐立不安。張西帥白了葉子一眼,說:吸煙有害健康。葉子很甜地一笑:我偏毒害你。說著,從包裏拿出幾盒煙,扔到副駕駛座位上,扭著線條性感的腰肢走了。
米拉身上也散發著仔仔身上的那種暖烘烘的生猛味道,黑色羊毛大衣上沾滿了白色狗毛,分外鮮明。但是無人提醒她。女人的世界就是如此,她們說一個女人很美的時候,說明這個女人人緣好;當她們說一個女人氣質很差的時候,說明這個女人很漂亮;她們說一個女人衣裝合體舉止恰當的時候,說明這個女人對男人不具有吸引力。
不過,米拉對仔仔越來越有吸引力。晚上睡覺的時候仔仔非要跟到臥室裏去,不讓進就執著刨門,比刨地雷的日本鬼子還執著,刨到米拉心慌意亂地把門打開為止。仔仔的窩挪到了臥室裏,仔仔睡覺前喜歡把下巴搭在床沿上看著米拉,一直等到米拉撫摸它的頭,並關了夜燈,才聽話地趴在床腳睡去。周末早晨,米拉和張西帥想睡個懶覺,仔仔就在天色亮透後躍到床上來跟他們一起打滾。在米拉去上班的時候,仔仔表現出極大的抗拒情緒,爬到窗台上對著外麵哀嚎,直到那輛白色長城不見了蹤影。接下來,仔仔愈發躁動不安。最先,把米拉精心挑選的梅蘭竹菊十字繡抱枕挨個來了個開膛破肚,掏出裏麵的絲綿,滾一地雪絨花。接著,把米拉與張西帥的鞋子統統咬成了四季鞋,米拉那雙厚敦敦的杏色牛反絨雪地靴也露了腳趾。然後,把茶幾拱翻,水晶茶具狼藉一地成了不折不扣的“杯具”。終於,米拉皺起了眉頭,說:親,這種日子太令人頭疼了。張西帥說:是啊,我也覺得受不了了,我們想個辦法吧。
在辦法想出來之前,事件卻不會停止,米拉和張西帥下班回來,進門就看見仔仔把液晶電視撞翻在地,屏幕已成梵高油畫,偏偏這天又有球賽,張西帥頓覺五雷轟頂,眼前烏漆麻黑,怒氣煙火噴薄,拖過仔仔來教訓。在張西帥抄起笤帚打過來的時候,仔仔很知趣地夾起尾巴,飛快跑到米拉腳邊趴下,嗚嗚叫著,全然不同於平時歡快的聲音,像嬰兒的哭泣,又像是孩子的央求。米拉看著仔仔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與哀求心立刻軟了,推開張西帥,說:親,不要跟它計較了,它隻是調皮而已,還是趕緊問問廠家能修理不。張西帥陰沉著臉,去抽屜裏拿了保修手冊,撥通電話,氣哼哼遞給米拉。米拉把情況避重就輕說了一遍,廠家鄭重表示這種情況不屬於保修範疇,換屏幕至少6000塊,還不包括維修其他的費用。米拉說:謝謝,我們考慮後再與您聯係。放下電話,米拉內心絕望地喊了聲TMD,對張西帥說:還不如直接買新的呢,先扔這兒吧。這天仔仔格外消停,一直躲在客廳屋角裏,眼睛愁苦地皺成三角形,極認真地窺探每個人的臉色,時而發出一兩聲含在喉嚨裏的聲音。米拉走過去的時候,仔仔就輕巧跟隨兩步,搖著尾巴撒個歡,還不忘記瞥一眼書房。
沒有電視看的夜不免有些單調,張西帥在書房裏的電腦上看球賽直播。米拉洗過澡,穿著粉底白花睡衣走過來,頭發包在紫色幹發帽裏,像個紫甘藍,很安靜地在旁邊陪看。張西帥看完加時賽的最後一秒,心滿意足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到米拉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手柔軟地搭過來滑下去,格外嫵媚,不由得腎上腺激素井噴,加之仔仔不敢跟進臥室,張西帥皇馬球隊般衝鋒陷陣,是許久以來難得的痛快淋漓。結束後,米拉又體貼地給張西帥做腰肌指壓,說:我想到解決仔仔問題的好辦法了。張西帥高興地說:快說說。米拉說:仔仔在家裏悶著太可憐了,才會不斷地破壞東西。親,我們在耶園買個帶院子的房子吧。張西帥吃了一驚:那得多少錢?你要知道在中國的房市中想要辦點像樣的房事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情。米拉胸有成竹:我已經算好了。耶園一套100平米的一樓房子贈20平米花園,總價約180萬,我們隻需要湊出首付,剩下的錢可以貸款,慢慢還就是了。現在人民幣貶值得厲害,買實物就是投資掙錢。張西帥對經濟向來沒有概念,聽米拉說了一大串數字更加迷糊,剛才進行的“賽事”激烈,早疲乏不堪,說:你想怎樣就怎樣吧。米拉興高采烈地說:我們將來在院子裏給仔仔搭一個狗屋,然後種幾棵桃樹,你說好嗎?張西帥說:好啊。米拉又說:我要再買一套水晶茶具,我們在家品茗讀詩,你說好嗎?張西帥說:好啊。再問,張西帥已經睡著,米拉微笑著自言自語:仔仔,你個狗崽子的幸福生活快要開始了。
首付70萬剛好湊齊,米拉的父母墊了25萬,米拉的姑媽借他們5萬,米拉在幾個閨蜜那裏湊了20萬,米拉沒把買車的錢還給表姐,又拿來20萬。表姐幼年時家境差,常到舅舅家也就是米拉家蹭飯,舅舅不多說什麼,有時候還會偷偷塞給她幾塊零花錢。表姐心裏清楚,這份情不是錢可以算清的,況且米拉工作穩定,所以也樂意借錢。米拉貸了110萬,年限30年。米拉鄭重對張西帥宣布:親,我的工資全部攢起來還貸款,以後要勤儉度日啦。張西帥點頭,他花錢無算計,但是他不愛財如命也不貪圖享受。於是,張西帥和米拉在消費方麵達成一致,倆人一起沉浸進小院子的風花雪月的向往裏。
風花雪月的向往沒有持續多久,張西帥和米拉大吵了一架。周末,張西帥要去和哥們兒釣魚,米拉說:親,咱們現在正是困難時期呢,怎麼好和別人一樣出去玩呢。開車去一次,是100多的油錢。你又愛請客吃飯,吃一頓普通的,也要三五百呢。張西帥聽得心煩,說:好好好,我不去了。說著去開門,米拉追問:幹什麼去呀?張西帥說:在小區散散步總可以吧。米拉柔聲說:等一下,親,把垃圾捎下去。拿著垃圾,張西帥往外走,皮衣的口袋兜住了門把手,“刺啦”一聲撕裂了。米拉厲聲說:不就是倒個垃圾嗎?對做點家務你有意見嗎?張西帥惱怒回應:我就是不小心弄壞了衣服而已,對倒垃圾沒意見,你別亂扣帽子。米拉說:現在家裏正拮據,你掙錢的本事不大,浪費錢的本事不小。張西帥說:你嫌我不能掙錢,你可以去嫁個有錢的大局長啊。米拉說:你有什麼資格議論我家的親戚,你還用著人家30萬塊錢呢。張西帥惱怒地把手裏的垃圾袋子狠狠扔在地上,仔仔不明就裏跑過來,一掌把袋子扒爛,快樂地、搖頭擺尾地去咬裏麵的垃圾。張西帥喊一聲:那是垃圾,不能吃!情急之下,拍了仔仔腦袋一巴掌,不料,仔仔轉身咬了張西帥一口,幸好仔仔沒下狠口,隻在張西帥的手背上留了兩個淺淺牙印,但也見了血。見了血,米拉不說話了。米拉和張西帥去醫院花了千元打狂犬疫苗,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張西帥鐵青著臉不說話,米拉輕輕地問:還疼嗎?張西帥說:沒事,不疼了。安靜了一會兒,米拉說:親,仔仔是為了讓我們和好才咬你的。多聰明的仔仔。
這個冬天是極其灰鏘鏘的一個季節。張西帥沒有買任何一件新衣服,包括內褲。襪子換成了十元錢七雙的地攤貨,每次回家脫下鞋子,就升騰起一股化纖包裹的惡臭,好在仔仔的便便已經讓他們習慣了重味道。過年時,張西帥提議給雙方父母幾千元過節費,米拉不說話,嘴唇抿成單調而堅決的一條直線。張西帥看看米拉雀斑鮮明的臉,又閉上了嘴。他已經很久不和朋友們聯係了,因為他所有衣兜裏的錢加起來不超過200元,不夠任何臨時花銷,他在家裏陪著米拉喝茶看電視的時間驟然增多了很多。張西帥不怪米拉,米拉也不曾去買一件新衣,甚至停了自己的彩妝。節儉狠了,張西帥就和米拉一邊喝茶一邊貧嘴:你知道推行一夫一妻製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嗎?米拉說:不知道。張西帥說:就是提高房價啊。古人房價低,老婆分為大房二房三房,現在房價高了,有一房就心滿意足了。
6
女人飄過來,撫弄著自己的頭發,幽幽說:我認識你呀。
女人的手很瘦,手指細長,這是一雙適合彈鋼琴的手。那雙手時時顫抖著,伸出來,放在張西帥的肩上,女人一笑:今晚在我家睡吧。
女人對每個男人發出邀請,她的聲音如此嫵媚,她的臉瘦若骷髏。
女人的手痙攣著,抖著,指甲與張西帥的衣服之間發出刺啦刺啦的刺耳聲音。張西帥感覺到自己的腳踩在三葉草上地毯般厚軟,美人櫻葉子擦著他的褲腳,同樣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他驚恐地後退,女人並未追上來。
7
米拉媽總是在他們回娘家的時候聳起鼻子:你倆去動物園了嗎?怎麼這個味兒。然後去開窗戶。米拉跟母親到廚房去幫忙,說點母女間的體己話。米拉媽忍不住追問:你們是打算生孩子還是打算養狗。米拉嬉皮笑臉說:媽,仔仔是我們的狗兒子。米拉媽說:你這個狗娘養的沒良心的雜種。米拉說:媽,你都承認自己是我的狗娘了,你還不興有個狗孫子?米拉媽也就笑起來。這時候,老米從臥室裏走出來,淡淡看著娘兒倆鬥嘴,又把目光移到張西帥的頭頂一寸處,久久的,冷冷的,似乎在盯著張西帥看,又似乎視張西帥為透明,張西帥感覺到了沒穿衣服的透心涼,6萬塊錢成了一把一把小刀子,嗖嗖來回割著張西帥的心肝。
因此,米拉提出來結婚後的第一個春節要在米家過,張西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仿佛如此這般可以彌補些什麼來令自己心安。大年三十,老米破例地給了個笑臉,米拉媽鄭重其事給了個紅包,說是給未來孫子的壓歲錢。看完春節聯歡晚會,張西帥躺在老米家溫暖的床上想起了因為要省錢,空調暖氣統統下崗的冰涼小家。米拉鑽進被窩興致勃勃數著老媽給的壓歲錢說:親,媽給了兩千元,可以買個抽水馬桶。在這溫暖的被窩裏,張西帥很想做點什麼,可是他覺得累,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模糊記得自己對自己說:丁克太明智了,在做了車奴、房奴後,再也沒有力氣做“孩奴”了。
年後串門,曼青一眼就看出米拉和張西帥的拮據,問米拉:你現在為狗借錢買車買房子,這個狗養得比孩子都貴了,怎麼就不能生個孩子呢?米拉反問:是我爸我媽派你來當說客的吧?曼青笑了:不僅是舅舅舅媽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舅媽生你多不容易啊,你應該好好回報她老人家。不止曼青,米拉所有親戚都常常提起這件事情,讓米拉體會其中的珍貴與偉大。
而且,米拉媽提起這件事來的最終情緒是恨恨的,說自己在產床上搭了大半條命,老公卻因為生了女孩在外麵失望得連雞蛋帶找零都忘了拿。老米對這個問題既不附和也不反駁,笑笑,倒杯茶,去看金庸小說。米拉也笑,笑多了,心裏留了陰影,生孩子居然這樣鮮血淋漓得可怕,再遇到小區健身場裏那些被抱出來曬太陽的寶寶們的時候趕緊加快腳步,心裏覺得那些孩子都是些怪模怪樣的小妖小怪。米拉說:我不是他們愛情的結晶,我隻是香火的產物,我爸媽對於香火的期待太沉重了,我無法擔負這個責任。曼青說:舅舅舅媽那麼愛你,你可不能說這種沒良心的話。曼青環顧著米拉的小家,曾經書卷清茗檀香淡淡的小窩已經成了仔仔的天堂,沙發上的蕾絲早已脫了線,家具腿布滿仔仔的齒痕,每一個角落裏都散發著濃淡相宜的狗尿味,不管張西帥如何用消毒液擦拭也去不掉,早已滲入到家具木頭紋理深處。曼青姐說:你看看,你倆的生活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你喜歡要一個跟狗窩一樣的家。米拉說:我也不喜歡這樣,我甚至覺得我現在的生活被仔仔毀了一大半了。所以,我才決定買耶園的房子,搬過去後可以在院子裏給仔仔搭狗屋,我的生活就能恢複原態了。曼青說:你現在節衣縮食成這個樣子是為狗掙個可以搭狗屋的院子?你搬到耶園去,裝修不需要錢?家具不需要錢?就是這一切都解決了,你倆出門旅遊也帶著狗?賓館不讓狗住,你住車裏?你的生活要被一隻狗牽著鼻子走嗎?我勸你趕緊把仔仔送人吧,你的生活就能迅速恢複原來的樣子了。米拉說:我想好了,我既然收養了仔仔,我就要對它負責。曼青說:你啊你,對舅舅舅媽的期待你說你不想承擔責任,對一條狗,你卻要負責到底,你真是滿腦子的青草鰱鱅!
曼青走後,張西帥勸慰米拉:那些俗人不懂得責任!青草鰱鱅是什麼意思?米拉疲倦地說:這些魚都生活在水裏。她說我腦子進水了。
元宵節米拉和張西帥提著曼青送過來的果籃和土雞蛋回娘家。一進門就飄來濃鬱的雞湯香氣,米拉的媽在熱氣蒸騰的廚房裏探出頭來說:小青昨天讓人送過來兩隻土雞,是郊區農場給領導們的特供綠色的。米拉自小就喜歡喝原味雞湯,曾幾何時,不管是低價還是高價,都很難買到糧食喂的土雞了。記者已經爆料過了,菜場和超市那些號稱農家三黃雞的高價雞照樣是飼料揣的,最後一個月才在農場裏用糧食放養。這還是好的,還有屠宰場把病死的肉雞開膛褪毛用風扇大力吹幹當土雞賣。
吃飯的時候,米拉媽興奮地說:李蘇蘇懷孕了。
李蘇蘇是在米拉結婚後一周結婚的。高考那年李蘇蘇瘋了。瘋了好幾年後,李蘇蘇翻出了自己高中時候的日記,讀完日記李蘇蘇就開始不停地自言自語:張西帥。對於李蘇蘇而言,“張西帥”也許隻是一個符號或者讀音而已,和張西帥本人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李蘇蘇已經不認識任何人了,包括她父母和叔叔。李媽媽歎著氣去了圓鏡庵,香火繚繞中,師父淡淡說:放不下的都是孽債,了願吧,塵歸塵,土歸土。李媽媽再問,師父卻不說話,隻是讓她看自己後院種的蘿卜白菜。有人說北郊燕村的祉福大仙靈驗,李媽媽又帶著一隻母雞一隻肥鴨一條三斤的鯉魚去燒香,大仙說:解鈴還需係鈴人,前世孽緣今世姻緣。結婚衝喜吧。何曉江是城郊村裏一個複員軍人,個子不高,長相算精神,在部隊裏拿了張黨票,退伍後由李書記安排在國稅局裏當合同工。何曉江和李蘇蘇結婚是在市裏最豪華的“虹浪漫”大酒店擺的婚宴,那時,張西帥和米拉正在麗江新婚旅行,讓朋友帶過去500元禮錢。據說,國稅係統去了不少人,比張西帥的婚禮還熱鬧。
米拉問:你怎麼知道?人家給你說了?米拉媽說:昨天,我在樓下遇到李家親家母了,送過來一整箱自己家的土雞蛋。說有兩個多月了。我還納悶怎麼看她胖了呢,天天在小區的亭子裏吃石榴和草莓,還愛穿淺色衣服,嘖,衣服上淨石榴汁。米拉瞥了張西帥一眼,張西帥正在專注地啃雞肋,充耳不聞的樣子。米拉遞過一個盤子,說:親,把骨頭放這個盤子裏,我們回家的時候帶給仔仔吃。老米問:你們怎麼想?米拉說:今天的雞湯真好喝。老米說:我建議你們把狗送走,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米拉撒嬌說:過幾年再說行不?誰這麼早生孩子啊。米拉媽接過來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嫌孩子麻煩,你隻管把孩子生出來就可以,所有花銷我們全出,孩子也是我們來帶。米拉愣了一下說:那也不能說生就生啊,還得懷胎十月呢。我現在努力就是了。是吧,張西帥。張西帥也趕緊點頭:是啊,爸媽,你們的話,我們一定會放心上的。老米說:既然你們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我已經跟你表弟聯係了,他明天過來把狗帶到鄉下去。
米拉和張西帥傻了眼。
米拉的媽說:我問過了,家裏有寵物對孕婦不好,胎兒容易畸形。米拉說:不行,不能帶走仔仔。老米說:你們剛才不是對爸爸媽媽表態了嗎?那就要作出實際行動。張西帥有點急:我們會給仔仔做好衛生工作的。老米慢悠悠說:誰能保證絕對就沒有什麼細菌傳染呢。把仔仔送走是萬全之策。米拉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根本不想要孩子。仔仔就是我的孩子。米拉的媽說:你們怎麼能騙父母呢。媽媽太傷心了。老米勃然大怒,筷子“啪”拍在桌子上:你怎麼這麼自私,你隻為你自己著想,我和你媽都是馬上六十的人了,你為我們想過嗎?好,你不生孩子,就不要認我這個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