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走了?”
“我當然沒走。我在不遠的地方等著,直到她推著她的推車回家。那時候天快黑了,她沒什麼生意,人家大概覺得她賣的水果太貴。我跟在她後麵,去到她住的地方。但什麼也沒有發現,隻是從隔壁鄰居那裏打聽到她的老家在貴州省的某個小山村裏。我一連跟了她兩天,後來就決定去她的老家看看,也許她會把那個女孩帶到她回去。”
“但是你怎麼知道她會把她帶到貴州?”
蔣玲的腿已經不麻了,這回她把它搭在韋鬆林的肚子上。
“我不知道。我隻是碰碰運氣。”
“你真在那裏找到她了?”
“是啊,說起來真是簡單。不過主要是那次運氣好。如果賣水果的女人不再在鎮上賣水果的話,我就可能找不到她了。那是一個小村子,幾十戶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但她不肯跟我回來。”
“這個你說過了,”她歎口氣,“這個女孩子真是可憐。”
“像她這樣的人還真不少。”
他用自己的舌頭把煙頭熄滅,連著盛煙灰的紙裹作一團,扔到了床前麵的地上。他們都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坐了起來。他問她想幹什麼。
“我要念書給你聽。”她終於還是想起來了,想去那天去書店買書的時候,曾答應過要讀書給他聽。
“聽了這麼悲傷的事後,你還想念書?我沒心情了。”
“所以才要念,免得你多愁善感。”
他點了點頭。如果她非要讀的話就讓她讀好了。他不介意。她在抽屜裏找到那本書,隨便翻開一頁便讀了起來。
“‘一條空蕩蕩的河流,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默,一片無法穿越的森林。空氣是那樣的溫暖、濃密、沉重和呆滯。在那鮮明的陽光下,你並沒有任何歡樂的感覺。一段段漫長的水道,沿途荒蕪人煙,不停地向前流去,流進遠方的一片陰森的黑暗中。在銀灰色的沙灘上,河馬和鱷魚緊挨著一同躺在陽光之下。’”
這是韋鬆林最喜愛的小說之一,有的段落他早已能夠倒背如流,他沒告訴她。盡管她的聲音柔潤悅耳,但讀這樣的小說顯得單薄,不適合。於是他把自己的聲音加了進去,和她一起朗頌起來。
“‘越來越寬廣的河水,越過一群群草木茂密……’”
蔣玲吃驚地抬起眼看著仍舊躺在床上的韋鬆林,他那伸展的四肢如同流淌的河流,黃色的皮膚在燈光下,如河水般閃現著動人的光澤。她突然發現,她很愛這個男人。她不讀了,聽他繼續背誦下去。
“‘……的小島,在這條河道上,你會像在沙漠中一樣迷失道路,而因為急於想找到中心的水道,你卻隻是整天在大大小小的沙洲上衝撞,直到最後,你禁不住想到你已經被鬼迷住,從此將和你所熟悉的一切永遠隔絕——來到了這某一個地方——非常遙遠——也許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了。有時,在你決沒有工夫思索自己的問題的時候,忽然間,往事卻回到了你的心頭;但它是以一種紛擾喧鬧的夢境出現的,襯托著這個……’後來是什麼?”他記不住了,停下不背。
“後麵是‘由植物、水和寧靜組成的離奇世界的壓倒一切的現實,你感到它完全不可思議。這種生命的寧靜和平靜並無絲毫的相似之處。’”蔣玲提醒他。
“對,是這樣。”
“你真了不起。是不是我隨便說一段,你都能接著往下背?”
“我不知道,”他說,“不過可以試試。”
“那好,”她又隨意翻了一頁。“從這裏開始吧——‘我們緩緩向高懸在頭頂上的一大片枝頭衝過去,弄得被折斷的樹枝和撞落的樹葉四處亂飛。’從這裏開始吧。”
他想了想,“再提醒得多一點,我還沒想起來。”
“‘岸上射來的成排的箭已經停止了,我原就想到——’想起來了嗎?”
“‘我原就想到,他們在把一批箭使完之後總要停一陣的。我向後一揚腦袋,躲過了閃著光嗖地一聲穿過駕駛室的一……’是這樣嗎?”
“是這樣。”
“‘駕駛室的一枝箭,它從這邊窗口進來又從那邊窗口飛了出去。那舵手正亂晃著他那枝已經沒子彈的來複槍,……’”
“你很了不起,你是不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她說,“我相信了,看來你真的能背完它。”
“我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不過是經常看,就記住了。”
“我可沒有這種本事。你讓我看一千遍我也不會記住。”
“有很多已經記不起來了,並不是全都能背出來。”
“那還要我讀嗎?”她問。
“想讀就讀吧。”
於是,她又開始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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