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
她從手提包裏取出手絹,擦著嘴角。
“我,不知道。”
“我想……一定把孩子拿掉。”
沒有辦法,這是唯一能做的。還好可以人工流產,否則人類可就麻煩了,女人就麻煩了。
趙征沒有說話,用右手食指摳著杯子的把手。她沉默的時間太長了,長得讓蔣玲覺得她是故意在折磨自己。她抬起杯子,卻發現手在發抖,又隻好把杯子放下。最後,趙征終於說:“會很疼?”
“是的,會很疼。”
當然很疼。她將躺在一張她從來沒有躺過的床上,分開雙腿,讓一個陌生的女人,在兩腿之間或刮,或取。
其它的話不用再說,她已經從趙征的眼中看出了答案,不用再問了,她是同意的。在此之前,蔣玲以為她會長長地舒口氣,可是她沒有,她並沒有覺得輕鬆,相反,心頭卻湧起說不出的沉重。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沒說幾句話,一切就都解決了。她們都不說話,好半天,也沒覺得不安或者尷尬。窗外下起了雨,雨從一開始就下得很大。
“雨真大,”趙征說。
“是啊,可真不小。要下一陣子呢。”
第二天下午,她把這件事解決了。在外麵等著的時候,她幾次想逃跑。等候的時間沒有盡頭。後來,她終於看到她出來了,臉色蒼白。她迎上去,扶住她,把她送回家。她沒有跟著她進家門,在她家樓下看著她走上樓梯。她上到三樓後停下,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她聽到趙征家的門有氣無力關上的聲音。她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天將要黑的時候,她跪在二樓小客廳的地毯上,從她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得見城市邊緣一小段連綿的黑色山脈。雨又落了下來,這次是細細的雨絲。躺椅邊上,一盞燈的燈光照著她的臉。她打開音響,放上光碟,音箱裏淌出薩克斯吹奏的樂曲,先是《傷感》。她開始相信一切都結束了。她調低了音量。後來是《茉莉花》、《留住有情人》、《望百合》,是《航行》。她一首接一首地聽下去。
方文回來了,躡手躡腳走上了樓梯,他在小客廳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母親的背影,盤算著怎麼開口。
“媽。”
蔣玲懶洋洋地扭頭看著他,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西服,裏麵是一件粉紅色的襯衣,下麵是深藍色的牛仔褲,頭發被雨點淋得濕漉漉的。他的目光含著疑問驚懼。他的嘴唇,呈現著年輕的粉色。
“怎麼樣?”他邊問邊走進來,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你陪她去了?”
她應該讓方文自己去解決。她還在生他的氣,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她一言不發。
“究竟怎麼了?你說話呀!”
她把音響關了。“一切都解決了,你用不著再擔心了。”
還能怎麼樣呢?如果讓方文自己去解決,趙征可能會受到更多的傷害。
方文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現在你該放心了,我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糊塗事。”蔣玲警告他。
“不會了,哪裏還會?一次就怕了。”
他低著頭,把下巴搭在前胸上,兩隻手不停地搓著。
“這樣最好。”蔣玲說。“你吃飯了嗎?”
“沒有。”
“我去給你做。”說著蔣玲打算站起身。
“我做吧。你吃了沒有?我做給你吃。”
“我不餓,不想吃。我想去睡覺。”
“那我自己做了自己吃。這幾天我沒吃好,也沒睡好。”
“好吧,隨你好了。”她真的不想管了,隨他去,他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吃也行。她管不了。
“她是一個堅強的人。比你堅強,也比你成熟。”她最後說。
“她像是一頭倔驢。”
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站起來,靠近蔣玲,將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謝謝你,媽。”他好不容易把這句話說出來。
“謝謝,媽!”方文又說。這次他說的比較自然了,“以後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你放心吧!”說著他向門外走去,臨出門前又回頭再看了她一次。
終於結束了,她暗想。
這件事過去十多天了,十多天中的每一天裏,蔣玲都暗自希望方文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真正長大了,不會再惹出亂子。她在這個孩子身上花去了半輩子的時間,總覺得隻有親自看著他,才能放下心來。她把剛買回來的餅幹放進廚房的櫃子,就聽到外麵的門鈴聲。現在不是方宣下班的時間,即使是方宣,他有鑰匙,他會自己開門進來。他從不按門鈴。也不可能是方文,他和方宣一樣,沒有按門鈴的習慣。她走出廚房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人是趙征。
“是你呀,真沒想到。”
“阿姨。”
“方文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