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透笑道:“那再好不過,剛好在下也要參加兵器譜大會,或許可以與重姑娘同行。”
“沒問題。但那也是明年的事,你打算在哪裏過年?”
“自然是回家過。”
“那過完年,我再來長安找你。”
“也好。我有兩個朋友在蘇州等我,節後我會去和他們碰麵,你跟我一起去嗎?”
“嗯,可以呀。”
倆人商量好陬月初七在長安春飯館見麵。上官透正準備送雪芝出去,聽到有幾個人在旁邊大笑,笑過之後,其中一人還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道:“我就說重雪芝為何突然和重火宮決裂,猜來猜去,愣沒猜到這一個。”
“夏輕眉這如意算盤可打錯了,他以為誘惑重雪芝便能操縱重火宮,卻未料道那小姑娘太感情用事,竟然為了他和重火宮撕破臉。我賭一千兩,夏輕眉絕對會甩了重雪芝!”
“我說重蓮那女兒也夠笨的,夏輕眉喜歡林奉紫是眾所周知的事,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官透拍拍雪芝的肩:“走吧,不要聽。”
雪芝依然堅持站在原地。
“她是重蓮的女兒又如何了?還不照樣是個女子?你看重雪芝在擂台上下手那麼狠,被男子征服後,不依然軟得像塊膠?”
“一品透說過,再強大的女子,遇到心愛的男子都一定小鳥依人,果然是真話。”
上官透麵露尷尬之色:“芝兒,原話不是這樣的,你別聽他們亂說。”
雪芝沒有聽進去。
“不過說真的,撇去她的身份不提,這麼小的年紀武功這麼高的人,江湖上可找不出幾個。”
“那些都是吹捧出來的。我看重雪芝隻有那張臉能看看!哈哈,別說老子年紀大了打別人小姑娘的主意,再過個兩三年,這小娘兒們肯定禍國殃民。唉,出來混什麼江湖,嫁給老子當小妾算了……你們看著我做什麼?後麵怎麼了?”
那人說到這兒,一邊回頭,看到上官透,臉“唰”地發白。上官透從桌上抽出兩根筷子,穩住一根,另一根在手中飛速轉了幾圈,脫手飛出,擊中那人的帽子,從門上穿過去。帽子順著門滑落,門開始裂縫,最後碎成了一堆斷木。那人的白臉變成了青臉。上官透放下一錠銀子,追著雪芝出門去。但外麵早已沒了她的身影。
不告而別,確實有些怠慢無禮,但雪芝覺得這事實在是賣木腦殼被賊搶,便偷偷摸摸溜去了紫棠山莊。待看門者進去通報主子,雪芝在門口轉了兩圈,便見一身白衣的男子走出來,笑道:“芝兒,我就知道你會來。”
眼前的男子衣著簡單卻考究,三十來歲了卻還長著娃娃臉,這更加深了雪芝的懷舊之感。她委屈道:“司徒叔叔,我被重火宮趕出來了……”
司徒雪天道:“你先進來,有話慢慢說。”
自從司徒雪天替家族東山再起,發揚老爹爺爺們的精神重新回到經商之路,紫棠山莊便一年比一年氣派。前些年司徒雪天一躍而上,成為全長安曆史上最年輕的首富,此地院內景致,更是堪比價值連城的鎬、灃、杜、鄠[ 鎬、灃、杜、鄠,指長安附近,貴族遊客居住的地方,地價昂貴。
]。隻是世事難全,司徒雪天前些年剛娶了個老婆,便因為難產去世。孩子保住,但從小沒吃過娘的一口奶水,這才不到七歲,便跟著老爹一起學習經商,還特早熟,見了雪芝以後,立馬擺出小大人樣叫重姑娘。但司徒雪天看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叫重姐姐。司徒雪天讓人為雪芝騰出一個房間,便帶著她在客廳中坐下。打量了雪芝幾眼,司徒雪天搖搖腦袋道:“人生天地之間,真若白駒之過隙。記得你小時喜歡打人,現在都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是司徒叔叔日理萬機,哪有時間記得遠在天邊的芝兒。”
司徒雪天無奈笑道:“又開始撒嬌。不過,你這回是受了不少苦,叔叔也懂。”
這話一說,雪芝小孩子脾氣更甚,抖著嘴巴道:“司徒叔叔,長老連個機會都不給我,江湖上的人還亂說話,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不是什麼大事,別急。過完年我們去一趟靈劍山莊,讓他們出來主持公道。”
“哦。叔叔可是答應好芝兒,不可反悔。”雖說如此,她內心卻不是很樂意。要她求助於靈劍山莊,真是跟被油熬一樣痛苦。
“放心,小事一樁。”司徒雪天歎了一聲,“總之,你先在我這裏住下,調整好心情,有什麼需要盡管說。”
於是雪芝在紫棠山莊住下,每天有空便幫著雪天理理簿子,翻翻簡冊,晚上讀秘籍練武,一晃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夜。當天晚上,雪芝和司徒雪天同紫棠山莊內其他人一起吃了團年飯,在園子裏放爆竹。司徒小弟弟燒了不少樹,差點把山莊都燒了,一個大年過得也倒是熱鬧。早上起來,雪芝在床腳看到個龍形香囊,彩繩穿線,做工精細,裏麵裝了一遝銀票。去問司徒雪天,他居然說那是壓歲錢。大年初五,司徒雪天出門拜年,問雪芝要不要去,雪芝毫不猶豫地答應,跟他上了轆轆馬車,穿過長安香街。是時冬色連天,雪空下枯葉零落,化作片片破碎的黃金纖羅。雲移風起,搖擺了紅燈籠。長安城有四通八達之大道,氣吞山河之霸勢,但見馬車停在大無相寺的附近,衙門鼓獅對麵,便是這配極了京師的國師府。
府邸大門高十尺有餘,可容下八人抬大轎自由進出。兩隻巨鼓擺在左右兩側,鼓壁上刻有天獅飛鳳,鼓麵上是士兵浮雕。雪芝還沒來得及打退堂鼓,便被司徒雪天叫下了馬車。此日國師府門庭若市,進出登門拜年的,盡是高官尊爵,金紫銀青,卻還是有諸多人黑著臉出來。雪芝看他們一路咒罵著離開,道:“這些人何故個個頂著包公臉?”
“國師俊傑廉悍,不收重禮。”說罷,司徒雪天提著禮物和侍衛說話。侍衛立刻放他們進去。
國師府天井寬敞,四角和門口都放置了石獅,形態各異。前沿有一條長長的水田,如一葉扁舟側臥天井,十分精巧秀美。不少人都與司徒雪天是舊識,前來搭話,互賀新年,他向他們介紹了雪芝,說她是自己的侄女,來京城做客。在這裏,名滿江湖的重雪芝,也不過是一個三字名而已。進入正廳,一個題有“仁義忠孝”的巨大牌匾橫在中間,字大得相當豪邁。司徒雪天道:“這是聖上題的字。”
雪芝點頭。不一會兒,幾個官員和太太帶著漂亮閨女上門。司徒雪天道:“做買賣的來了。你在這等我一下,我進去找國師。”
司徒雪天剛離開不多時,雪芝便看到他們去了東苑。這種地方對她來說是新奇又陌生,她老實地待在原地不動。然後,旁邊一個“做買賣”的官員道:“看來上官小少爺今天並非猶抱琵琶,而是閉關卻掃。”他老婆接道:“要不,我們試試叫二少爺?”那官員道:“二少爺去年才成親,說不定還會帶著媳婦兒一起來,免了免了。”
雪芝怔怔地看著他們,卻被對方回瞪得不敢再看。不過多時,司徒雪天便出來,身邊還跟著上官透。旁邊幾個“做買賣”的趕忙上前,卻因上官透三個字都停下了動作:“重姑娘。”
雪芝看看四周,小聲道:“我以為你在忙。”
“你的親戚居然是司徒叔叔。”
司徒雪天道:“你和上官小透居然認識。芝兒,這孩子我也是看著長大的,小時還尿在我身……”
上官透道:“咳,重姑娘,年過得還好吧?”
“挺好。”司徒雪天一在,雪芝的本性便藏不住,眼睛一彎,用手肘撞了撞上官透,“你還沒娶親吧?”
上官透愣了愣:“尚未。”
“那考慮考慮娶親吧,我看喜歡你的姑娘挺多的,不要隻顧著玩,要體諒別人姑娘的心。”剛一說完,腦袋被司徒雪天敲了一下。雪芝捂著腦袋,揉了揉:“痛啊,不要老打頭!”
上官透笑道:“我們說好要去蘇州的不是嗎?”
“司徒叔叔已經答應了要跟我去。”
司徒雪天道:“既然上官小透要去,我便不必去了。”
“司徒叔叔!”
“芝兒乖,我去也沒用,山莊裏事還多,小透這人可信。”
“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不要任性,乖啊。”
“你說話不算數!二爹爹不要我,你也把我推給別人,好,我自己去!”說罷雪芝跑出去。
“等等,芝兒……”
上官透道:“我去找她。”
“雪芝從小沒爹沒娘的,有點孤僻,還很敏感。小透你說話務必斟字酌句,別把她弄哭。”
“我知道。”
天氣嚴寒,外麵正在飄雪,上官透穿著鬥篷出去。起初還隻是柳絮細雪,沒走多久,便漸如鵝毛。大過年的,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不時可以聽到城中心的爆竹聲,還常有一家幾口人到集市買東西,或攜手歸第。天已黑成一片,雪花密密麻麻地散落,在空中結成寥朗無涯網,與夜幕黑白相映,搖曳著墜下。上官透在河邊的小涼亭中找到了雪芝。雪片仙鶴羽絨般,飄入涼亭,落到雪芝頭上。她抱著雙臂,輕輕吐氣,白色的霧團兒很久才揮發在空氣中。上官透摘下帽子,在她身後,還沒開口說話,雪芝便冷不丁道:“我知道,我又犯了錯。”
“誰說你犯錯了?”上官透歪過頭去看她,“你不會覺得我家太無聊,找借口溜掉吧?”
“我沒有!”
“我一會兒會去勸勸司徒叔叔的。”
“我不是因為這個生氣!”雪芝氣急敗壞地轉過頭,眼睛紅紅的,“我知道他是真的對我好,但是,我會覺得……他是在趕我走。”
“怎麼可能?你別亂想。是我剛才在後院裏和他說,你對我來說便像親妹妹那樣重要,他才會放心我們倆去的。”
雪芝看了他許久,忽然咬牙切齒道:“老實招了,你想要什麼?我直接告訴你吧,我在重火宮裏什麼地位都沒有,對《蓮神九式》也一無所知,你放棄吧!”
上官透靜靜望了她片刻,笑得有些無奈:“重姑娘何苦如此羞辱在下?”
“知道你是大少爺,什麼都不缺,但我就不信你!”雪芝提高音量,後退一步,卻看到了街道上有一家三口牽著手歡鬧走過,眼淚唰地流出來,聲音也軟了不少,“我,我隻信我二爹爹。”
上官透一時不忍,摸了摸她的腦袋:“我陪你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