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血櫻六子(3 / 3)

當時,雪芝一臉神往地坐在上官透身邊,雙手托著下巴看他:“周旋江北,曆覽江南?”

上官透將扇子一合,笑道:“青山綠水白雲間,中流一壺逍遙遊。芝兒可知其中意趣?”

不知為何會回想起那一幕,雪芝回過神來,晃晃腦袋,又扶著車門,打算上去。與此同時,那青衣人走上前來:“雪宮主請留步。”

雪芝回頭看向他:“足下是?”

那青衣人揭開鬥笠,露出一張年輕幹淨的臉。他看了看雪芝,又看看她身邊的朱砂和海棠,笑得有些靦腆:“我們少爺已經留意宮主很久,特地叫小的將這個送給宮主。”說罷,將一枝櫻花遞給雪芝。

雪芝接過櫻花枝,有些詫異,又恢複平靜,將花枝送回去:“我已為人妻。”

青衣人並未接下:“少爺知道,這也是他不親自送花的緣故。少爺隻是一個賞花人,對美麗的花朵隻敢遠觀,而不敢褻玩,望雪宮主不要介意。”

雪芝握著花枝轉了幾圈,喃喃道:“你們少爺叫什麼名字?”

“長安虞楚之。”

她再看看那虞楚之,當真是仆從周身珠玳,裘馬也輕肥。他自個兒卻打扮古怪。分明已是四月,他卻披著狐毛鑲邊的豹皮大氅,帽簷上的珍珠快趕上荔枝大小,可謂身披千金。雪芝道:“虞公子穿那麼多衣服,是什麼意思?”

“少爺體質特殊,素來畏寒。”

“那他為何要送我櫻花?”

青衣人不確定地回頭看一眼虞楚之,見虞楚之點頭,才轉過來道:“梅花謝後櫻花綻,淺淺勻紅。試手天工。最美的花,理應贈給最美的女子。”

又是千篇一律的讚美。雪芝麵露疲色。

“而且少爺說,每次宮主看到櫻樹時,總是會有一些失神和傷感。既然與櫻花有不解之緣,便應該擁有它。”

聽聞此言,她又想起七年前,那個花紅如雲的下午。在陽光下,那人白衣黑發青腰帶,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他仰望她,抱起她,呼喚她的名字。他對她說,以後每天我都為你摘一枝花,放在花瓶裏,摘一百年。她說,一百年以後我們都死了。他說,那等你轉世以後,定要嫁給那天天在你窗台上插花枝的人。

雪芝望著櫻枝。枝幹嶙峋如峰,花瓣溫潤如玉,清香四溢。隻是,暮櫻尚不待時,落花又能幾芳?她低聲道:“替我謝謝虞公子,此花零價亦無價。”她抬頭看向河岸邊,見虞楚之朝她輕輕一拱手,文雅周到。

她隻能看見他的下頜。他皮膚雪白,如他手指上的漢白玉戒。一般男子很少生出這樣的膚色。雪芝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虞楚之那雙白而修長、骨節勁瘦的手。看過之後,才覺得這行為真是幼稚又多餘。她轉身,對朱砂道:“大護法呢?”

“大護法和海棠還在山上,說過一會兒下來。”

“嗯。”說罷,雪芝又下意識瞥了岸邊。那青衣人還在,虞楚之卻不見蹤跡。而觀望四周,隻有一望無際的河和馬路,並無拐角、船隻或者灌木叢。

與此同時,少林寺外,穆遠倚牆而立,正在靜靜等待。方丈室內,釋炎正背對正門閉目打坐,海棠站在他的身後。窗外人來人往,習武聲、鍾聲、吆喝聲、法鼓聲此起彼伏。釋炎不緊不慢道:“是誰派你來的?”

“是大……”海棠想了想,穆遠在門口囑咐過,不可暴露其行蹤,又道,“是宮主。”

“替我轉告雪宮主,老衲眼望靈鷲[ 靈鷲,指山名,佛祖所在地。

],心念淨土,不與女子做交易。”

“方丈不如先聽了再作決定。”

“請說。”

“方丈隻需在英雄大會上讓重火宮兩百招,我們便可替您完成最想實現的事。”

“兩百招?施主請回吧。”

“方丈並非無欲無求,我們宮主可是很清楚您最想要什麼。真的不考慮?”

釋炎猶疑片刻,額頭上滲出薄薄的汗液,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滑。他知道重雪芝了解自己的願望,也曾數次後悔自己說出來。但一想到可能實現,他便開始心跳加速,沉默片刻道:“是什麼人?”

問這句話時,釋炎居然顯得有些拘謹。海棠從未看過他娘娘腔的模樣,居然還是有一種翻江倒海的反胃感。不過,她還是很鎮定,微笑道:“會在英雄大會上和你動手的人。”

“雪宮主想要利用老衲,查出公子的真實身份嗎?替老衲轉告她,用一點高明的方法可好?”

少林寺的和尚成百上千。果然,沒有一點腦子的,不可能當上方丈。海棠微微歎息:“唉,我原本以為釋炎大師是天下第一,卻未料到連讓重火宮兩百招都不敢。”

釋炎冷笑:“激將法對老衲無用。”

“我這不是在激方丈,不過是感歎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海棠又歎了一口氣,拱手道,“這便告辭。”

剛走兩步,一道黃色的身影便閃到海棠前麵,身法快到她無法看清,甚至嚇了她一跳——若此時他想要殺她,小指頭都不用動。而他隻是麵頰紅潤,露出了羞澀的神情:“老衲隻讓兩百招。”

“成交。”

回到重火宮已是晚上,雪芝將窗台上幹枯的櫻枝扔到窗外。這麼多年來,這習慣一直未變。不論有多忙,定不會忘記在春天換櫻枝。但第二天,她在自己的窗台上,發現了一枝櫻花。她覺得奇怪,但第二天晚上繼續扔掉花枝,第三天還是有一枝新的櫻花靜立在花瓶中。她出去囑咐過所有人,不要換窗台上的花,卻無人承認。然後,第四天、第五天依舊如此。到第六天,雪芝通宵未眠。她躺在床上不出聲。但是到天完全亮,都沒任何動靜。等她終於忍不住起床以後,發現花還是被換過,卻不見任何人的蹤影。第七天,她實在堅持不住睡著,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來換櫻花枝的人,竟然是上官透,可是他換好了花便離開。正準備起身趕上他,她又醒了。

這一次,她醒得很早。她已經做過無數次亦真亦幻的夢。在惆悵失望中坐起,她聽到窗外有簌簌的衣料摩擦聲。她立刻下床,卻看到停在窗前氣喘籲籲的穆遠。她道:“穆遠哥……你在這裏做什麼?”

穆遠看看櫻花枝,又看看雪芝:“沒事。”說罷,躍下窗台。

一個時辰以後,穆遠照例端來藥湯給雪芝,還親手喂她喝。雪芝喝下幾口藥,還有些咳嗽,穆遠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雪芝笑道:“其實你是想告訴我,換櫻花的人是你,對嗎?”

在晨光中,她的皮膚散發著柔光,純粹雪白與深黑的發,成強烈的對比。穆遠看著她失了血色的唇,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雪芝的眼卻彎了起來:“謝謝。”突然感到沒來由的心酸。她捉住穆遠的衣領,在他還一臉疑惑的瞬間,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也是同一瞬間,穆遠手中的藥湯打翻在地。在這之前,她對他的感情生活毫無了解。但今番親吻之後,她心中一直在暗笑。因為,在她親了他很久以後,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應。直到她用舌尖輕輕卷著他的唇,他才有些生澀地張開嘴,謹慎地與她纏綿……

“穆遠哥,這是第一次嗎?”之後她這麼問他。

穆遠還是沉默。不過,沉默中帶著些尷尬。他的武功那麼高,腦子這麼好用,理智得像個怪胎,卻連接吻都不會。多年來,雪芝第一次因為腦子裏的奇怪想法笑出聲來:名揚天下的穆遠,居然未經人事。這和當年那因下流把她嚇哭的昭君姐姐截然不同。他們根本不是同一類人。所以,即便她和穆遠在一起,也不算是將他當代替品。或許,真的該忘記上官透了……

距離三年一屆的英雄大會,僅存數月,雪芝求神拜佛,盼這期間不要再出岔子。然而,在這殺機暗湧的江湖中,即便是一個時辰,也可能會有千百條冤魂到閻羅王那報到。每一日都有新門派建立,也有門派衰亡乃至銷聲匿跡;每一刻都有無名小卒初出茅廬,或有人一夜間馳聲走譽,成為大俠或者盜客,同時,也有武林英豪退出江湖,被人們淡忘,甚至徹底遺忘。

近日,江湖上又多了個名人,七櫻夫人。想要成名,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殺人。想要驗證一個人是否成名,隻需要知道想殺他的人有多少。七櫻夫人成名的速度快得有些驚人,這便意味著,她殺了很多人。而且,想殺她的人也不計其數。

七櫻夫人出沒江湖,確實殺了不少人,但也殺得幹淨利落。不該多殺的人不會殺,能一劍解決的人不會用兩劍。若一件事必須要一千兩銀子才能完成,她不會吝嗇一個銅板,也不會多浪費一個銅板。她的追隨者不可勝算,但長期跟在她身邊的隻有六人,也可以說是她的隨從,加上她總共七人,他們出入任何場合,都會戴上麵具。隻不過那六人戴的是白色麵具,七櫻夫人戴的是黑色麵具。七個人的麵具上,都有紅色的櫻花花瓣,這也是她名字的來頭。實際上,沒人知道她的真名。

七櫻夫人身邊的六個隨從合稱血櫻六子。六人都是男性,身形差異巨大,有兩個特別高大強壯,一個特別矮,一個特別瘦。另外兩個,都是標準的身材。有人說,血櫻六子並非人人都會武功,因為,會出手的隻有三個人。不過,有更大的可能性,是另外三人根本沒機會出手。因為,這三人其中任何一人殺人,都沒機會用第二招。

至於七櫻夫人本人的武功,從未有人見過。就算見過,也隻可能是死人。

對於江湖上這些新鮮事,雪芝多年前便已不關心。但她沒想到,這七櫻夫人居然會惹上重火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