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爾維亞國際書展上的對話(2 / 2)

當然麥家剛才提出的這種擔心,我自己也有疑慮。因為任何作家對自己在寫作風格上的轉換,都會有警惕和擔心。但這個擔心比起另一個擔心小得多。第二個擔心就是一個普通人處在這個民族主義高漲,民族主義跟仇恨加深的情況下,你所承受的壓力,又想尋求答案的擔心。在這個壓力麵前,比因風格變化可能失去一部分讀者的壓力相較而言要小得多。所以當兩個擔心相加時,後一個擔心大於第一個擔心。因為作家畢竟是一個職業,而後一個擔心是文化衝突下如何自處,我們如何看待文化衝突。任何一個人,不管什麼身份,什麼職業,隻要身處其間,你就能感受到這種激烈的存在。我們有沒有方式化解,如何化解成為問題。而我的書有可能幫助大家尋找到這個方法。

作家寫作應懷有對世界深刻的善意

麥家:有人說懸崖上的花是最美的,懸崖上也有屍骸。我真擔心你去懸崖上采花,我們要收你的殘骸。好在你從來都是位福將,你沒有被葬送,你采到最美的花回來了。這本書出版一年,不管是在文學界還是高層,可謂八麵玲瓏,四處掌聲。這本書我聽到一個高度讚譽的說法:阿來的《瞻對》應該讓每一個做民族工作的領導都好好看看。其實民族之間的紛爭衝突矛盾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當你來到眼前這片土地之後,不難發現這個問題也是全世界的問題。我們作家把這個問題作為自己創作題材的確實很少,所以我敬佩阿來。他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並取得這麼好的回報。

我很關心另一個問題,當很多政府官員或權威人士評價這本書是一部維護民族地區穩定的指南時,你心裏怎麼想?

阿來:這是這本書呈現的自然結果。我希望不僅僅是中國,而是所有看到世界並非一片祥和也有殘酷現實的一麵的人,都來關心這個問題,這才是這本書想要追求的目標。佛經中有一段話:釋迦牟尼的一個弟子問他,我們怎樣才能影響世界的世道人心。佛說要有大聲音。弟子再問:什麼是大聲音?佛說天上向下發的聲音就是大聲音。弟子又問:怎樣讓聲音到天上影響眾生呢?佛說:如果我們發出聲音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懷著對世界深刻的善意,就能去到天上,成為大聲音。我自己不是嚴格的佛教徒,但是寫作時想對人說話時,我想我是抱有這種善意的。

所以在這樣的寫作生涯中,沒有像我的兄弟擔心的那樣,至少現在還沒有。

麥家:那你要感謝佛祖的保佑,同時感謝那麼多朋友的拳拳之心對你的厚愛。

其實剛才我問你這個問題時,我心裏是有答案的。就是如果“維護民族地區穩定指南”這個佳譽加給我,我也會坦然接受。我們經常說文學大於政治,其實文學擺脫不了政治,尤其是我們國家是多民族國家,民族團結,民族交融這是天大的事情。你在為天大的事情添磚加瓦,我覺得功德無量,遠比你在文學上獲得佳譽甚至比獲得世界最高的文學佳譽都要重。

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接下來你要攀登哪一座懸崖?

阿來:下一部小說的寫作已經有半年,是一個痛苦的題材。當民族主義高漲,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種身份識別、需要確定你站在哪一邊的時候,人就會被撕裂,家庭中的父母和兒女,兄弟、姐妹之間也會被撕裂,那會是多麼可怕和痛苦的事情。我就寫了這樣一個故事。這本書也是懸崖上的寫作,作為一個作家,必須麵對這樣的現實。

麥家:我們的寫作都可能是一種冒犯,都可能是懸崖上的一次經曆。我們今天的對話就到這裏,謝謝大家。

(2014年10月26日,於塞爾維亞第59屆貝爾格萊德國際書展中國主賓國活動現場。)

瞻對(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新龍縣)地處康巴。

康巴人向來強悍,而瞻對人在康巴人中更以強悍著稱。

當地人以此自豪:瞻對就是一塊鐵疙瘩!

民國時期瞻化(瞻對)地區及周邊示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