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進西藏的大道上,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三十六個人被藏語稱為“夾壩”的人搶劫了。在那樣的年代,一行人路經僻遠而被搶劫,以致被謀財害命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卻先上報到川陝總督慶複那裏。又由慶複上奏給乾隆皇帝。說明這件搶劫案太不一般。原來被搶的人是一眾清兵。
小事一件
那時是盛世。康乾盛世。
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
大清國如日中天。
就是這時,清代以來才正式開辟,一路設了若幹塘汛和糧台由四川進西藏的大道上,卻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讓我們來開講一個幾近三百年的漫長故事。
的確不算大事,川藏大道上,有三十六個人被藏語稱為“夾壩”的人搶劫了。在那樣的年代,一行人路經僻遠而被搶劫,以致被謀財害命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卻先上報到川陝總督慶複那裏,又由慶複上奏給乾隆皇帝,說明這件搶劫案太不一般。原來被搶的人是一眾清兵。用今天的話講,叫維穩無小事,何況被搶的還是在川藏大道上維穩的軍人。
《清實錄》明確記載:“江卡汛撤回把總張鳳帶領兵丁三十六名,行至海子塘地方,遇夾壩二三百人,搶去馱馬、軍器、行李、銀糧等物。”
江卡,今天是西藏自治區昌都地區下屬的一個縣,名叫芒康,地處金沙江西岸,與金沙江東今屬四川的巴塘縣隔江相望。汛,清代綠營兵的駐紮之地。江卡汛,正是清代沿川藏驛道分布的綠營兵駐地之一。跟今天的軍隊一樣,那時兵丁也會到期換防。把總,在清代所領兵丁,也就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相當於今天軍隊裏一個連排級幹部。就是這位張鳳把總帶著三十多位軍人,在江卡汛駐防期滿,從西藏回內地途中,渡過金沙江,過了巴塘,不一日,就來到裏塘(治今理塘)土司地麵。就在這叫作海子塘的地方被搶了。海子,就是高原湖。他們被搶之處,是一個風景漂亮的地方。塘和汛一樣,也是清代在川藏大道上的駐兵之地。
慶複這位封疆大吏在奏折中有理由表達自己的憤怒:“官兵猝遇野賊,自當奮勇前敵,苟槍斃一二,眾自驚散。”但這位張把總卻“怯懦不堪,束手被劫”,“川省界雜番夷,弁兵積弱,向為悍番玩視”,以致“即擺設塘汛,俱屬具文”。
所謂“野賊”,就是當地百姓。
承平日久,兵不能戰,這似乎是盛世帝國的通病。
但清代康乾盛世間,其實戰事不斷。翻翻清代史料,不說其他地方,光是藏區,這些年中,從西藏到青海,再到四川,都大小戰事不斷。真正的問題還是體製醞釀腐敗,不但造成財富以非正常方式向少數人集聚,腐敗更重要的惡果,是這一體製上下的懈怠因循,漸漸造成吏不能治而兵不能戰。
從奏折看,慶複不但詳陳事情原委,而且提出具體的處置建議:“一麵將該把總飭革拏問,再劄致撫、提二臣,將大海子地方遼闊,塘汛隔絕之處,作何嚴密防查,以杜後來竊劫。”那時,川陝總督駐在陝西,直接管理四川事務的,是駐成都的四川巡撫和四川提督,所以,要“劄致撫、提二臣”。
乾隆皇帝也還冷靜:“所見甚是,應如是辦理者。”
遠在陝西的川陝總督慶複已經奏報在前,才有近在成都的四川巡撫紀山就同一件事情上奏在後:“江卡撤回把總張鳳行至海子塘被劫。現在飭革拏問。”相比慶複的奏折,簡單多了,頗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這就怪不得皇帝要憤怒了。人一憤怒,話就多,而且翻出舊賬:“郭羅克之事甫完”,郭羅克也屬藏人一部,那時也在四川巡撫責任區內,今天已劃入青海,也是同樣的事由:“悍番夾壩”。也就是搶劫今天所說的茶馬古道上的來往商旅,甚至官差。乾隆皇帝降旨說:“郭羅克之事甫完,而複有此,則去年汝等所辦不過苟且了事可知。況此事慶複早已奏聞,意見亦甚正,而汝所奏遲緩,且意若非甚要務者,大失封疆大吏之體。此案必期示之以威而革其心,首犯務獲,以警刁頑。不然,將來川省無寧歲矣!”
這一來,一件發生在小地方的小事件,就開始因為皇帝的重視、皇帝的憤怒而變大了。
當時隻知道是相當於今天一個排的兵被搶得精光,誰搶的?還沒人知道。
那就先查是誰搶了張把總手下全副武裝的軍人。
一個多月後,乾隆皇帝收到四川巡撫紀山奏報,作案的人有了出處。
“查打箭爐至西藏,番蠻種類甚多,而剽悍尤甚者,莫如瞻對等部落,每以劫奪為生。”
這本書將始終關注的地方——瞻對的名字出現了。
打箭爐是今天的甘孜州首府康定。從康定西去,川藏公路循的還是清代川藏驛道的路線。出康定,翻折多山叫作出關,然後過雅礱江到雅江縣,再上高原到理塘,瞻對就在理塘北麵的叢山之中。那時瞻對人常常南下來到川藏大道上,在來往商旅身上發點橫財。
過了理塘,川藏大道再一路向西,到巴塘,再過金沙江,便是西藏。今天,這一路上的藏人,有一個被賦予了頗多浪漫傳奇色彩的名字:康巴。其實,正如紀山奏折中所說“番蠻種類甚多”,這一路西去的藏人部落,其間還有種種分別,一句話,大文化中包含多種小文化,小的文化造成語言與風習的差異之美。這種文化多樣性與這一地區的生物多樣化相互映照,蔚為大觀。
找到強盜,也就是“夾壩”的出處不難,可找到又如何處置呢?
四川巡撫紀山上奏:“此次搶奪官兵行李,理應奏請懲以大法。緣雍正八年征剿瞻對大費兵力,總因該番恃險,攻擊匪易。惟恐不籌劃於事前,未免周章於日後,是以此案檄飭裏塘土司追拏贓盜。原欲以蠻製蠻,相機酌辦,斷不敢視為非要,稍萌輕忽之念。”原來,瞻對番人,早已作過亂了,且朝廷也派兵剿辦過,但山險路遠,效果並不彰顯。
瞻對,說從前
從前,清雍正六年,即1728年,二十年前才被康熙皇帝冊封為安撫司的下瞻對土司便“縱容夾壩”,即縱民出境搶劫。四川有關方麵為示懲創,便從靠這一地區最近的黎雅營調漢、土官兵進軍緝捕凶犯。遊擊高奮誌誘殺下瞻對土司策冷工布。本以為從此瞻對地方便群龍無首,自可一路前驅,各個擊破,高奏凱歌。
不意此舉反激起瞻對民眾的仇恨,利用深峽密林的有利地形設伏,消滅清兵兩百餘人。高奮誌敗逃。雍正八年,為雪高奮誌敗逃之恥,更為了大清朝的顏麵,四川提督黃廷桂派遣副將馬良柱領兵一萬二千餘人前往征剿。瞻對人拆毀自北向南縱貫全境的雅礱江上的橋梁,退出江東,陳兵於江西岸。清軍被阻於江東,馬良柱一籌莫展,更因糧運之路漫長,隻好草草收兵。
是為清代第一次對瞻對用兵。
不是對瞻對全境用兵。隻是對靠近裏塘土司地麵的瞻對南部的下瞻對土司用兵,先是失敗,後是無功而返。
而當事人四川提督黃廷桂卻是以報功收場的。查《清代藏事輯要》,主持此次進剿事宜的黃廷桂如此上奏:“……口外瞻對等處賊番,糾黨搶劫,調兵次第剿撫。”
雍正皇帝降旨:“進剿瞻對漢、土官兵,奮勇力戰,直搗巢穴,番眾率先輸誠,已將賊首擒獻。”皇帝不會親臨現場,也未派有欽差,隻能根據上報材料作此總結。並下旨,對有功官兵論功行賞,傷亡官兵也“照例賞恤”。其實,清兵被阻於雅礱江東,根本未能深入下瞻對腹心,“直搗巢穴”雲雲,那就是彌天大謊。真實情形,皇帝或許知道,但裝不知道。也許真不知道。
但後來的慶複紀山們大概是十分清楚的。
戰雲初布
第一次用兵瞻對無功而返,前車之鑒不遠,紀山自然不敢輕言舉兵,所以要“以蠻製蠻”,命令與下瞻對相鄰的裏塘土司“追拏贓盜”,這也不無道理。因為下瞻對地理位置並不在川藏大道之上。他們要搶掠官兵,必須南下,翻越崇山峻嶺,來到裏塘土司境內,所以,領有護路守土之責的裏塘土司自然不能說與此事毫無幹係。所以,紀山的計劃是讓裏塘土司有所動作,“如瞻地即將夾壩首犯獻出,別行請旨完結”。
巡撫紀山在官場上久經曆練,知道這番最省力省心的計策未必奏效,所以在奏折中還留了後手,“倘或刁頑不悛,其作何示之以威,並善後之法,以及派委何員前往專辦之處,容與督、提二臣共同酌籌會奏”。
督是總督,提是提督。按清代官製,品級都高於從三品的巡撫。也就是說,如果小事變成大事,紀巡撫要拉他們與自己一起集體承擔決策與領導責任。
又三月後,紀山再次上奏皇帝,時間是1745年。“瞻對賊番搶劫撤回兵丁行李,正在嚴緝”,也就是說,該抓的強盜還沒有抓到。看來,用裏塘土司威逼瞻對土司,此計不行。而且,此期間,裏塘土司境內還在屢遭“夾壩”搶掠。這也寫進了紀山奏折。
“據裏塘所屬渣嗎隆黑帳房民報稱,有夾壩四十餘人,搶去帳房、牛隻。
“又據額哇奔鬆塘番兵報稱,有夾壩三十餘人,各帶槍箭,拆毀房舍,搶去文書。”
這些奏報說明,那些“夾壩”,不僅搶劫官兵,也搶劫當地百姓。
“該土司不將首犯擒獻,贓物全交,隨即檄飭諳練夷性弁目人等前往曉諭。將來示威與否,雖難懸定,而軍糧必須預為密籌。”
所以,皇帝批示:“先事綢繆,甚合機宜。兵貴神速,不可不知。”
又批示:“以此觀之,竟有不得不示以兵威者。”
皇帝有了批示,下麵自然開始貫徹執行。
皇帝三月批示,川陝總督四月初一便上奏了初步計劃。
“上、下瞻對番民慣為夾壩”,也就是說,上瞻對和下瞻對向來就有出外搶掠的習慣。而且,奏折中還對瞻對地形也有描摹,“上、下瞻對在雅籠江(今為雅礱江)東西,夾江而居,各二十餘寨。東有大路二條,西、南、北共有大路三條,俱屬要隘。界連四瓦述等土司。凡瞻對之出入內地者,俱由四瓦述地界經過。”
瞻對地方確實路遙地險,清代史料載,上瞻對距打箭爐十四站,下瞻對距打箭爐十八站。一站一日,隻是徒步抵達,時間就在半月以上。這樣的地理環境,使得“從前曾經萬餘兵攻彼,猶難一時懾服,今若兵力稍弱,不足示威。應選委鎮、將各一員,為正、副都統,以建昌道為監紀,酌調提標和鄰近鎮、協之漢兵四千名,雜穀、瓦寺、木坪等土司之土兵四千名,俱由打箭爐出口,向該土酋等近巢駐紮。並派撥該管之明正土司及附近之裏塘土司等,於各隘口堵禦。其四瓦述土司,向懼瞻對侵犯,不無暗相結納,實非出於本心。應開導使弗黨惡,則瞻對勢孤。然後指定各夾壩姓名、寨分,令該土酋等擒獻。如上瞻對悔悟,則獎令並攻下瞻對。並令雜穀、瓦寺等土司奮力前驅,大軍隨後進剿”。
主管軍事的官員預作進軍計劃,行政官員也行動起來,預作後勤保障方麵的籌劃。四川布政使李如蘭上書戶部,“預籌邊地倉儲”。在靠近藏區土司地麵的雅州府雅安、滎經二縣各增買穀米五千石,在清溪一縣增買穀米三千石。
紀山又上奏,說雍正八年進剿瞻對,派漢、土兵一萬二千餘名,米麵、餉銀、軍械等費用浩繁。這次進兵數量有增無減,糧、餉和軍械更要多多預備。當時打箭爐和靠近打箭爐的官倉中貯米七千六百餘石,雅州屬下各縣也有存糧。應碾穀成米五千石,預先運到打箭爐。又要多備銀兩,在打箭爐和裏塘、巴塘兩處土司地麵購買炒麵——也即方便高原長途食用的藏民主食:糌粑。所以,“應請先於司庫封貯、備貯二項銀三十九萬三千兩”。
備戰一事,真是麻煩。
最大的麻煩,是花銀子。
動兵就要花錢。
“應支月費、口糧、騎馱等項照例支給外,其將備弁兵借支製備軍裝,土兵按名給發安家坐糧及加賞銀兩,並漢、土各兵之鹽菜、口糧、茶葉、羊折,官兵、跟役、通事、譯字、鬥級倉夫等應支口糧、工食等項。”
打仗不是電視劇裏一番衝殺就可以了事的,沒打起來,先卻是這麼些婆婆媽媽的事讓人煩心哪!
所有這些,雍正八年那次草草收兵的征剿,倒也積累了經驗。因此,“雍正八年有例可循者,俱遵照辦理”。
此時,四川換了一位新提督叫李質粹。新官上任,作為一省最高武官,他也積極主張進兵。到任後便與慶複、紀山共同上奏:“瞻對賊番屢肆搶劫,雖經動兵征討,而頑心終未盡革。必須增益官兵,懾其心膽,方可一勞永逸。”
三個地方大員聯名正式請戰了。
中央也正式議複。這個議複,是皇帝把請戰奏書,轉到相關部門,比如兵部,說你們拿個意見吧。兵部很快拿出意見,並下達貫徹:“以建昌鎮總兵袁士弼為總統,於川省提標各營及雜穀、瓦寺各土司內共派出漢、土官兵一萬二千名,遴選幹練之員帶領進剿。並撥附近瞻對之西寧鎮漢、土官兵一千,西藏郡王頗羅鼐所屬江卡番兵,德格土兵各一千,聯絡聲援,巡邏偵探。”
這“議複”下達的同時,乾隆皇帝也憂心忡忡,對軍機大臣說,“……用兵原非美事,即所費錢糧亦複不少”,“倘此番料理不善,或至有損軍威,或仍以雍正八年草率完結,複留後患,朕當於慶複、紀山、李質粹是問”。
皇帝此舉,不知是對下屬沒有信心,還是出於某種不好的預感。
皇帝催兵
地方請求舉兵行動,中央相關部門迅速批準,下麵的行動卻遲緩下來。
六月,川陝總督慶複等又上一折,說的不是進兵的事,但與進兵之事也有些關聯。此一折說的是打箭爐,即今日之康定。那時,各地抽調的兵馬糧草都要先聚集打箭爐,再往西陸續開拔轉運。慶複等人上奏的卻不是這些事情。他們突然想起來要在打箭爐整頓社會治安——“稽查民人出入”。
寫文章這是好筆法,到緊要之處,宕開一下,著些閑筆,其實是增強懸念。但用兵之事,恐非如此。可慶複們還是上奏了:查打箭爐原設三門,東門大卡係進省通衢,南門出卡係赴藏大道,北門雅納溝係通各處苗蠻小路。因爐城設有茶市,苗蠻彙集貿易,漢民遂亦繁多,向無稽查之例。”但現在,出入之人要予以盤查,要查看證件了。“爐城三門鎖鑰應交地方官掌管,撥兵守口,盤查一應內地出口之人,俱令在地方官處起票,守口人查驗放行”,皇帝不太關心此事,便交由身邊的大學士“議複”。大學士們如何議複,未見記載。
七月,紀山又上奏:“瞻對頑番不法,前委千總向朝選前往曉諭,乃下瞻對班滾已以兵二百餘名在西納山下插營阻擋。該千總隨令瞻對頭目將公文發去,令其回複,而班滾仍複支吾。及至上瞻對七林坪土寨,照前曉諭,又藉稱:‘土司已故,家內不知,並未放夾壩’等語,彼此推諉,始終不獻贓賊。自宣示以兵威,師出糧隨,現已起運雅郡倉米四千八百八十餘石,並接運所需青稞,已經爐地購定三千石,裏、巴二塘共預購一千五百石。其軍需銀兩亦俱運爐接濟。”
皇帝自然不高興:“知道了。兵貴神速,今汝等尚無進師之期,而彼已有兵擋矣!善用兵者如是乎?”
皇帝又找來軍機大臣。他當然有理由要煩惱,“目前所請錢糧已至五十萬之多矣”。更重要的是,“李質粹等奏稱,‘昨差千總前往曉諭,勒獻贓賊’”。大兵雲集之時,你還曉諭什麼?這結果隻是使別人“早已聞風預備”,所以皇帝不禁要問:“所謂兵貴神速者何在?”
皇帝更擔心,“看此情形,是伊等辦理遊移拘泥,業已不合機宜,恐將來進剿亦未必悉能盡善,永除後患”。皇帝也看得很清楚,弄不好,就如“雍正八年之草率完結,複為今日之害”。
皇帝一番#難催促,征剿瞻對才又定下統領官兵副將馬良柱,副將宋宗璋。宋宗璋正好在此時升任鬆潘鎮總兵,四川提督李質粹上奏請求留用宋。因為瞻對是宋任泰寧協副將時轄製的地方,“情形熟悉”。
“準之。”
皇帝終於不耐煩了:“兵貴神速,豈有賊已發兵阻擋,而汝等尚無出師之期之理!”接下來的批示,更是耐住性子,語重心長,“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固不可姑息了事,以貽後患,亦不可玉石俱焚,而無所甄別。至夫殺降冒功,則尤當所戒也。勉之!慎之!”
時間是乾隆十年七月十四日。
一個多月後的八月二十六日,才又有前線消息,但不是開戰的消息。慶複上奏:“下瞻對班滾聞兵進剿,現稱出結效順。恐係秋禾將熟,希圖延緩收獲,亦未可定。”這位下瞻對土司班滾,正是雍正年間被清兵執殺的安撫司策冷工布之子。此時據有瞻對大半地方。上瞻對地方,老土司病故,其子年幼,由有實力的土目主持地方。“上瞻對頭目騷達邦等情願獻出三寨,效力引路,並攻下瞻對,亦不可遽信。容臣到川時確查虛實”。
原來,從決定起兵到現在,時間已近半年,川陝總督還沒有抵達靠近前線的四川。
九月底,皇帝接到慶複奏折。這位封疆大吏終於到川就位了。“臣於八月行至川省,與撫、提諸臣籌辦瞻對軍務”,而且,進一步得到瞻對地方的更詳細情形。“上、下瞻對雖同縱屬為盜”,但兩者有所區別。上瞻對應襲土司職的肯朱,還是一個不滿一歲的小兒,“聞兵進剿,親自繳印投誠,並泣訴伊叔四朗謀奪土職,願為官兵引路進攻……肯朱可從寬宥”。
“至下瞻對班滾與上瞻對賊首四朗,勾通交接,不獻贓賊,情罪較重。然果親出投誠,亦可暫緩其死。先令獻出各案贓賊,有應正法者,即在軍前正法。再令繳出各寨軍器,然後酌議安置。倘敢違抗如故,盡行剿滅。”
皇帝不相信如此舉措會有什麼好的結果,說大兵壓境,叫他們退還些贓物應該不難,他們甚至可以弄幾個人來冒充首犯,叫你殺頭,“將來撤兵之後,保其不再生事耶?”
此時,提督李質粹也到達前線了。“臣於七月初八日,自川省起程進剿瞻對,二十六日行抵東俄洛地方。總統建昌鎮總兵袁士弼及各路漢、土官兵亦先後齊集。”
大軍出動
隨即,大軍分作南北中三路前進。南路自裏塘進兵,由副將馬良柱統領。馬良柱正是雍正年間征瞻對將兵之官。北路由鬆潘鎮總兵宋宗璋率領,由甘孜進發。中路由總兵袁士弼統領,由沙普隆進兵,同時呼應南北。李質粹“駐紮東俄洛,在裏塘、沙普隆兩路適中之地,離甘孜亦不甚遠,均調度策應”。
十月下旬,先有捷報傳來:“上瞻對應襲肯朱於官兵甫出口時,親赴建昌鎮總兵袁士弼營投誠,其所屬頭目騷達邦等亦各帶土兵獻寨效用。經該鎮察無虛偽,當即收撫。並約北路官兵,攻剿四朗。”
“至四朗,本係上瞻對賊首,即親出投順,亦無可寬。”
但在此事處置上,前線官員已有分歧。慶複奏報:“原議先攻四朗,然後會合官兵直搗下瞻對。”這個四朗,本是上瞻對應襲任土司職的年幼小兒肯朱的叔叔,原與下瞻對土司通同縱民夾壩,見大兵壓境,便派其母親與兄長到鬆潘鎮總兵宋宗璋軍前投誠,聲稱願意歸順。宋宗璋本已升任鬆潘鎮總兵,卻不得已仍在此處帶兵進剿,自然希望戰事早點完結,去新的任所當他的總兵官了。因此便對四朗母兄“即為撫賞,令伊親出,欲圖草率完結”。與此前商定的“原議”“辦理互異,有誤機宜”,所以,慶複在奏折中說,既然宋總兵已將其招撫,隻好先將四朗“收管”,等征服了下瞻對,再來“嚴審定罪”。“宋宗璋即令隨同中、南兩路官兵,並攻下瞻對。如再不遵調度,即行揭參”。
這等於慶大人已經將宋總兵在皇帝麵前奏了一本,為下次“揭參”他做了鋪墊。
至此,籌劃半年之久後,進剿瞻對之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上瞻對在大兵壓境時,獻寨投順。下瞻對土司班滾,其父策冷工布於雍正年間,因為“縱放夾壩”,被清兵誘殺,這回定要與清軍較量一番。“於江東設卡隘數處”,其中最重要的一處叫加社丫卡。官兵要從雅礱江東過到雅礱江西,深入下瞻對腹地,必須先將此卡攻克。此卡又是幾處小卡彼此互有犄角,互相守望相助,更增加了攻克的難度。總兵袁士弼派所部中路官兵進攻,經過苦戰,將這一大卡上的三處關隘一一攻破,撥兵丁一百餘名防守。繼續乘勝進攻。又迫近“賊番碉樓之木魯工的地方,複得正卡一處,並木魯工左右卡二處”,中路進攻算是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