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清朝駐藏官場稍有整頓後,張蔭棠又提出新治藏政策大綱十餘條,上報清政府外務部。

第一條,就是對達賴喇嘛優加封號,厚給歲俸後,另立俗官為藏王,專管地方政府事務,而以漢官監之。其要義是結束西藏政教合一的政權。

第二條,改革噶廈政府體製,重新設置官職,分理內治、外交、督練、財政、學務、裁判、巡警、農、工、商、礦等局事務。也就是要將舊政府改變為一個現代政府。

第三條,添撥北洋新軍駐藏。

第四條,以現代方式訓練藏兵。

以下若幹各條,興學築路,架設電線,教藏民在當地種茶等,都體現開化與強盛西藏的意圖。清廷照準之外,並無具體支持措施。而噶廈政府首先就成為張蔭棠治藏新政的改革對象,自然也是消極應對。英國人柏爾在其《西藏之過去與現在》一書中說:“此最高委員所行改革,不適合拉薩大多數官吏之脾胃……故初甚得人心,其後計劃未有結果。”

更何況,他在西藏查辦貪腐,觸動的豈止是一個二品大員有泰,而是觸動一張大網。正如時人所說:“朝中樞紐腐敗,官員互為攀緣,結黨營私,同蝕國本。”不是如此的話,有泰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到二品大員?張在西藏大張旗鼓行事時,清政府已接到密奏,誣告他在拉薩“有令喇嘛還俗,改換洋裝之事”,以及種種舉措失當,“深恐激成事變”。

1907年五月,張蔭棠奉清政府外務部電示,要他前往印度西姆拉與英國人會商英國在西藏江孜開辦商埠的具體事宜。

有材料顯示,上密奏使得張蔭棠離藏者,是新任駐藏大臣聯豫。但在擠走張蔭棠後,這位出過洋的駐藏大臣還是努力推進張所設計的治藏新政。

他向清廷提出將原有駐各驛站的文武官員全部裁撤,僅留傳遞奏折、公文和管理驛站的吏卒,每年節約銀十萬兩,以此為經費訓練新軍兩營,“以練兵先行,以樹聲威”。同時,還奏請從廣東、四川撥銀各十萬兩,用以擴練新軍。而朝廷批來的銀子,比他要求的多了一倍有餘。於是,他當即一麵在外采買新式武器,一麵開辦陸軍學堂,從駐藏清軍中挑選二十餘人,又從駐藏大臣直轄的藏北三十九族中調青年十名,再由噶廈政府調派藏人十名,加上廓爾喀人十名,同入陸軍學堂學習,為將來的新式軍隊培養軍官。

接著,他又在拉薩設立巡警局,訓練了步巡警一百二十

,騎巡警二十四名。

聯豫也與張蔭棠一樣,把興辦教育、開發民智放在極其重要的地位。在西藏開辦兩所初級小學堂,漢、藏人子弟一同授課,一律不收學費。學製六年,計劃這些學生畢業後,送往四川繼續深造。兩年後,全藏辦起了十六所初級小學。

聯豫又籌辦藏文傳習所和漢文傳習所,派漢人學習藏文,藏人學習漢文,為西藏培養翻譯人才。

如此一來,川邊趙爾豐,西藏張蔭棠、聯豫勵精圖治,遙相呼應,使得藏地一改上千年的沉悶鬱閉,局麵煥然一新。但這種煥然一新的表象下,卻又動蕩不安。除新舊歧見之外,更關涉漢藏間族際關係,稍微操作不當,事情便因治而亂,走向其反麵。

1909年11月,十三世達賴喇嘛率一眾隨從回到拉薩。駐藏大臣聯豫親自到郊外迎接。達賴喇嘛早已獲悉趙爾豐在川邊改土歸流廢除土司世襲權力,限製寺院特權,以及張蔭棠、聯豫在西藏實施治藏新政的種種情狀,心裏自是相當不快。在歸藏途中,更聽說聯豫為穩固治藏新政,上奏朝廷,請調川軍入藏,心中更是極其不滿。遇到親自迎到郊外的清朝駐藏第一命官聯豫,視若無人,不曾有一言一語,惱怒之下,連起碼的表麵禮節也不顧了。

聯豫更將此視為奇恥大辱,氣憤難平之際,便失去一個朝廷命官的應有風範,不顧全局,隻想施以報複,找回駐藏大臣的顏麵。當下就指控達賴喇嘛私購俄國軍火,親自帶人到布達拉官搜查,結果一無所獲。繼而又派人北上那曲,檢查達賴喇嘛尚未運到拉薩的行李,也沒有搜到所說軍械。

達賴喇嘛也是睚眥必報,馬上命令噶廈政府停止向駐藏大臣衙門供應柴草、糧食、人役和馱畜等。

如此一來,清廷駐藏的第一命官和噶廈政府首腦兩人見麵,不要說共商西藏改革大計,見麵後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便互相視為仇敵。西藏局麵,因此漸漸失控。看此情形,清廷便委任趙爾豐為新任駐藏大臣,並派出兩千多川軍前往西藏。這支軍隊進軍之初卻不順利,在察木多波密一帶受阻,後趙爾豐親率所編邊軍助戰,擊潰藏軍和地方民兵,才又重新整頓隊伍,前往拉薩。藏方不但反對川軍進藏,更堅決反對在川邊藏區改土歸流而聲名大振的趙爾豐任駐藏大臣。為此,西藏方麵除了在藏東武力抗拒,同時上書清廷籲請阻止川軍入藏。在給清政府的信中說:“我們受壓迫的西藏人向你們呈上這封信,盡管表麵上看來一切都好,但是內部卻在大魚吃小魚……軍隊已開進了西藏,這正引起西藏人巨大的恐慌。我們已經派了一位信使到加爾各答去詳細電告事情的細節。懇請召回最近到達康區的清朝官員和軍隊,如果你們不這樣做將會帶來不幸。”

同時,西藏方麵又致信英國人請求外交斡旋:“雖然大清與西藏親如一家,但是清朝官員趙爾豐和駐藏大臣聯豫卻在策劃共同對付我們的陰謀,他們沒有把我們表示抗議原件副本呈送給大清皇帝,而且他們還加以篡改,俾使其罪惡目的得逞。他們正在派軍進藏,企圖消滅我們信仰的宗教。懇請你們電告清朝皇帝,要求他阻止現在正在進入西藏的軍隊。我們對目前的局勢非常擔心,請求列強們進行幹涉,敦促清朝軍隊撤出西藏。”

清廷接受了西藏方麵的一半請求,解除了對趙爾豐的新任命,令其繼續留在川邊經營,軍隊則繼續向西藏前進。同時,清廷對英國方麵說明,派川軍入藏,是為了強製達賴服從條約,保護新開商埠,維持治安。

1910年2月,這支川軍進抵拉薩。

這時,距達賴結束逃亡返回拉薩不過兩個月時間。見英國人斡旋無效,川軍長驅直入,達賴喇嘛才肯與駐藏大臣衙門洽談。但直到此時,達賴喇嘛仍然不願與聯豫相見,便邀駐藏幫辦大臣溫宗堯相見。答允不再以武力阻止進藏川軍,恢複對駐藏大臣衙門的一切物資供應。溫則許諾:川軍抵達後,不騷擾地方,改革藏政諸事和平辦理,不侵犯達賴喇嘛教權,不危害喇嘛。不過,允諾歸允諾,入藏川軍軍紀鬆弛,剛剛抵達拉薩,即在一個叫琉璃橋的地方槍殺喇嘛,進而在經過布達拉宮時胡亂射擊。達賴喇嘛驚懼不安,趁夜再次出逃。隻是出逃方向與前次不同,他一路向南,逃往英國殖民地印度去了。

川邊改土歸流

趙爾豐在川邊的改土歸流,尚稱順利。

康南地方巴塘、裏塘改土歸流初具成效。而康北的德格和霍爾五土司及明正土司等,還未著手進行。

此時,德格土司家族內部不和,正好給趙爾豐一個插手的機會。

前麵講過,鹿傳霖任四川總督,派軍進擊瞻對藏軍得勝後,曾派委員張繼處理過德格土司家族內部爭奪土司權力而起的糾紛。當時,鹿傳霖有意在瞻對和德格實行改土歸流,便借機將老土司切麥打比多吉夫婦和兩個兒子先解往打箭爐,再後又解往成都軟禁。鹿傳霖改土歸流未成,德格土司一家被釋放回本土。官方正史中對此事語焉不詳,但地方史料對此過程則有詳細描述。

鹿傳霖去職後,四川方麵裁定,由切麥打比多吉的長子多吉僧格隨老土司“襄理政事,如能稱職,則準承襲”。不意切麥打比多吉夫婦在歸途中相繼病逝。經駐藏大臣文海審定,又經成都將軍恭壽允準,由多吉僧格代理土司職務,並頒給印信一枚。

多吉僧格性情柔弱,繼承土司職後,大權落在了負責協理土司日常事務的大頭人手中。

他的同胞兄弟昂翁降白仁青則個性強悍。當年,在其母親和駐瞻對藏官的支持下,曾經實際控製過土司大權。其父不甘心大權旁落,清軍平瞻得勝後才有赴瞻對告狀之舉。有此前因,昂翁降白仁青對其兄承襲土司職位本就不滿,見其大權旁落,便用武力迫其兄退位。川省派章穀屯委員前往調解無果,多吉僧格被迫交出土司印信,逃往西藏出家為僧。時在1903年。昂翁降白仁青上任後,為擺脫忠於多吉僧格的大頭人的控製,另辟官寨居住行使土司權力。1906年正式呈請清廷,準許其正式承襲土司職位。駐瞻對藏官也派出武裝進駐德格,支持昂翁降白仁青。

此舉激起原多吉僧格手下任事頭人的激烈反對。他們派人從西藏迎回多吉僧格,同時組織武裝進攻昂翁降白仁青官寨。殺死和驅逐了部分支持昂翁降白仁青的頭人,多吉僧格重新執政,並將其弟囚禁。後來,昂翁降白仁青逃走。德格土司屬下頭人分成兩派,各擁一方,相互爭戰不止。最終,多吉僧格戰敗逃亡。昂翁降白仁青再次掌握土司大權。

此時,多吉僧格走投無路,眼見在其兄弟相爭中,駐瞻對藏官並不站在自己一邊,而是明明白白地支持其弟弟,所以失敗後便不願也不敢再到西藏,剩下一條路便是從清廷方麵得到支持。於是派親信南下巴塘,控告其弟反對“天命皇帝”,要求趙爾豐出兵鎮壓,並情願交出土司印信,在德格改土歸流。

趙爾豐平伏康南後,想在康北地區改土歸流,正愁無從著手,德格土司兄弟相爭誓不兩立,對他而言,正是天賜良機,當即親率大軍分多路自南向北挺進德格,多吉僧格也組織土兵八百餘名以為內應。昂翁降白仁青兵敗逃往西藏。

民間傳說,昂翁降白仁青先是率敗兵逃到青海,經某寺著名活佛介紹,便和正返回拉薩的十三世達賴喇嘛一起到了西藏。他和其追隨者被噶廈政府安置在那曲地方,並給予四品職銜。

戰後多吉僧格“多次要求呈繳印信號紙,自願辭去土司職務”,趙爾豐求之不得,自然允準。

公元1909年,清廷下旨,授予多吉僧格世襲都司職,保留二品頂戴花翎,每年發給膳銀三千兩。同時,將多吉僧格遷離德格,安置在巴塘。將巴塘前土司官寨和寨外馬場、水磨及菜園數畝和草場一片,歸其居住使用。也就是說,改土歸流,也不是一味將土司職權剝奪了事,朝廷還是要維持他們較高的地位與生活,地位由有品級的虛銜保證,生活嘛,就是給銀子和一定的生活資料。多吉僧格被遷往巴塘後,向趙爾豐興建的新學堂捐銀兩千兩,充作修建男女學堂的經費。為此,多吉僧格受到清廷褒獎,賞給一品頂戴和“急公好義”匾額一道。德格土司被廢,附近一些小土司無力抵抗,也相繼繳出印信,納地改流。趙爾豐便在這片地方設鄧柯府、德化州、麻隴州、石渠縣、同普縣。設置流官之外,又“集百姓議定賦稅,改善差徭”。

1911年,趙爾豐接到任命,出任四川總督。他便和其推薦的新任川滇邊務大臣一道率兵繞道康北,一路將孔薩、白利、朱倭等土司繳印歸流。

《西康紀事詩本事注》載有趙爾豐改土歸流時的文書數件。

著者賀覺非說:“茲錄趙在邊文件數則於後,藉見改流情形之一斑。”我將此抄錄於此,想大家知道所謂“傳檄而定”是什麼意思。需要說明的是,這是在平巴塘、裏塘、德格後的“傳檄而定”。

第一則:《趙和新任邊務大臣傅會銜劄》:

“為會劄事,照得各省土司地方,現經民政部稟請改流,奉旨允準谘行前來,自應欽遵辦理。本署督部堂大臣已將朱倭、白利、靈蔥、東科、孔薩、麻書六土司印信號紙一並收回,改設漢官管理。除孔薩、麻書兩土司因案革除不議外,其餘各土司擬稟請大皇上天恩,別給漢職世襲,永保其業。爾崇喜、曲登、毛丫各土司,應即將印信號紙呈繳來案,以便繳部銷毀,並為該土司稟請改為漢職,合行劄飭。為此,劄仰該土司遵照,劄到之後,即將印信號紙克期親帶,定於六月二十六日到打箭爐行轅呈繳,聽候分諭,勿得懷疑觀望,遲延幹究。切切特劄。”

這裏出現了一些前文未有的新土司名字。

我們以前說的都是互不隸屬的大土司或中土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土司,清朝的土司製度,更多地狹民少的小土司是由大土司管轄的。任乃強先生《康藏史地大綱》記清代川邊土司頗為詳盡。例如裏塘宣撫司,就“外轄長官司三”,分別是瓦述毛丫長官司,瓦述曲登長官司和崇喜長官司。

魚科土司也是一個小土司,接到趙爾豐和新任邊務大臣傅華封的“會銜劄”,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但還是試圖觀望拖延,便上了一個“夷稟”:

“欽差大臣台前,小的魚科土司具懇稟事,情因小的自先年以來,不比他們牛廠,小的於大皇上屬下,每年上納銀子,大臣均是知道的,哀懇大臣準小的照前一樣居住,賞張執照,沾感不淺,如難允準,要繳印信號紙,懇先飭綽斯甲、革什咱兩土司呈繳印信後,小的亦隨即繳呈。”

趙當即在這稟文上批示:“稟悉。該土司懇求照前居住,賞給執照,均如所請。應繳印信號紙,乃奉旨之件,各處土司一律辦理,豈有綽斯甲、革什咱不令呈繳之理。惟爾懇求先飭該兩土司繳印之後始呈繳等情,定屬荒謬,同是繳印,何分先後?本督部大臣,豈有偏私,如朱倭、白利、靈蔥均已繳案,該土司何不以朱倭等比較,而以綽斯甲、革什咱為衡?似此野蠻無知,本應懲辦,姑從寬宥。”

嚴責之下,魚科土司也隻好繳印了事。

川邊土司中也有攜帶印信號紙逃跑,以逃避改土歸流的。霍爾孔薩第七代土司擁金堪珠就以進藏朝佛為名,攜帶土司印信,率領屬下頭人喇嘛等共三百餘人,趁夜出逃。趙爾豐派兵追截,將其阻回,並於1911年3月,召開大會,公開收繳印信,宣布廢除世襲數代的土司權力。

鐵疙瘩的融化

然後,趙爾豐又率兵南下去了瞻對,驅逐駐瞻對藏官藏軍,將被噶廈政府占據幾十年的瞻對地方收歸四川。

很容易嗎?

太容易了!前麵的那些瞻對故事,都那麼曲折多變,那麼富於戲劇性,那麼枝節橫生,那麼不可思議,那樣轟轟烈烈,那樣以一隅僻地一次次震動朝廷,死傷那麼多士兵百姓,那麼多朝廷命官丟官喪命,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彈就收回瞻對了?真的收歸了!

瞻對,這個鐵疙瘩就這樣融化了。

如何解釋這一現象?隻有一個答案:勢。大勢所趨。

時人和後世對趙爾豐的評價各式各樣,歧義的產生是他過於殘酷的鐵血手段。但沒有人否定他在短短幾年間改土歸流的巨大功業。重要原因,還是在於這是順大勢而為的結果。

隻是,變革太晚,幾個能臣即便有所作為,也難挽清朝大廈傾倒。

史料有載,趙爾豐率軍進駐瞻對,一路沒有受到駐瞻對藏軍任何抵抗。趙爾豐到達中瞻對,命令駐瞻對藏官巴登郎加五日內回藏。巴登郎加沒有抗拒,隻說五天時間不夠他處理善後事務。趙爾豐允準又展限五日。巴登郎加於宣統三年五月二十二日起程離開瞻對。

西藏地方政府控製瞻對三十餘年,從瞻對地麵搜刮的稅賦早已超過當年征服貢布郎加所耗軍費,但此時,清廷還是從四川調白銀十六萬兩作為賠償。

趙爾豐驅逐了駐瞻對藏官,委任米增湘為瞻對委員,將瞻對設為懷柔縣。後因與河北省懷柔縣重名,又改縣名為瞻化。我們記得,瞻對在藏語中是鐵疙瘩的意思,那麼,瞻化這個漢語名字,在趙爾豐心目中,有將這個兩百餘年來在清廷眼中堅硬無比的鐵疙瘩終於融化的意思嗎?

我一直想知道趙爾豐是個什麼樣的形象,但存世的文字中卻很少有他形象的直接描繪。先是看到一則材料,是說他平巴塘後攻鄉城桑披寺,持續了半年之久,戰事最為緊張危急時,趙爾豐一頭半白的頭發,一夜之間全數變白了。再後來,想起幾年前讀過陳渠珍《艽野塵夢》中有對趙爾豐形象的描寫。翻出書來,果然有此一段:“是日,餘隨隊出迎,候甚久,始見大隊由對河高山疾馳而下。有指最後一乘馬者,衣得勝褂,係紫戰裙即是趙爾豐。既過橋,全軍敬禮,爾豐飛馳而過,略不瞻顧。諦視之,茲貌與昔在成都時迥殊。蓋爾豐署川督時,須發間白,視之僅五十許人也,今則霜雪盈頭,須發皆白矣。官兵守候久,朔風凜冽,猶戰栗不可支,爾豐年已七旬,戎裝坐馬上,寒風吹衣,肌肉畢現,略無縮瑟之感。”

趙爾豐為1846年生人。陳渠珍在察木多見到他,時在1909年,這時趙爾豐六十多歲,馬上長途驅馳,矯健如此,其形象躍然紙上。趙爾豐前往收複瞻對,輕騎疾進,也該是這樣的形象吧。陳渠珍同文還說,趙爾豐所率邊軍,“雖為舊式軍隊,然隨爾豐轉戰入邊極久,勇敢善戰,其軍官兵體力甚強,日行百二十裏以為常”。

回程往成都赴任路上,趙爾豐把曆來忠於清廷的明正土司也廢了。

有清一代,康熙雍正兩朝設置川邊各土司,將這些土司納入四川管轄。也是自雍正朝起,土司間為擴大實力,互相爭奪村落人口,便時有戰亂。始作俑者中,便有瞻對土司。乾隆一朝,又出兵瞻對,繼而兩次用兵大小金川,從此,改土歸流的改與不改,就成為清朝治理藏區一個重大而糾結不清的問題。直到近兩百年後,方才塵埃落定,由趙氏主導,大刀闊斧,幾年之間,便將川邊各土司改流殆盡。

1911年8月2日,趙爾豐回到成都,這時,作為辛亥革命前奏的四川保路運動正如火如荼,局麵逐漸失控,不久武昌城頭一聲槍響,辛亥革命爆發,各省紛紛獨立。11月22日趙爾豐與四川谘議局議長、保路運動領袖之一的蒲殿俊等簽訂了《四川獨立條約》。根據該條約,趙爾豐將民政托付谘議局議長蒲殿俊,軍事托付駐軍司令朱慶瀾,他本人則準備帶兵回任川滇邊務大臣。

四川隨即成立“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

1911年12月8日上午9點,軍政府在成都東校場外進行閱兵。中途發生兵變,檢閱台上的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倉皇逃離。亂兵從校場中蜂擁而出,在成都城內四處搶劫,“一時遍地皆盜,草木皆兵。其被劫情形,自一而再,自再而三,甚至有被搶五六次者”。其慘狀據說自張獻忠屠川以來未曾有過,“錦繡成都,遂變為野蠻世界矣”。

一片混亂中,趙爾豐又被人請出來,以“卸任四川總督”名義出麵刊發布告,維持秩序。

1911年12月21日,新任四川都督尹昌衡設計捕捉趙爾豐,在都督府前將其斬首。此時攝影術早已發明多年,並進入中國。所以,趙爾豐被處死臨刑前還留下了一張照片。一個須發皆白的清瘦老人,正被人摁住,要他跪下。這是他的生命消失於這個世界的前一刻,那張照片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出他的表情並不驚恐,卻顯出無奈與蒼涼。這是為個人,還是為國家?應該是兩者都兼而有之吧。

讀晚清史,不隻是趙爾豐這樣的當事人,就是作為讀者的我,也常被這種蒼涼貫透身心。

細讀晚清史料,破除了過去讀二手書被灌輸的錯誤印象。

印象之一,是說那時候清廷進行的都是假改革,做樣子給人看的。但看晚清與治藏有關的這些人,趙爾豐、張蔭棠、聯豫,他們是要搞真改革的,而且在短短幾年中,在清朝國力最為衰弱的時候,真還身體力行,做了不少事情。做了從雍正朝以來就想做而一直沒有做到的事情。在國力最孱弱時,做了國力最強盛時未能做到的事情。

隻是,這樣的改革來得實在太晚了一些。

看中國曆史,於國計民生都有利的改革,總是不能在最容易實行時進行,原因無非是官僚機構的怠惰和利益集團的反對。最後,終於到了不得不改的時候,可是,已經太晚了。嘩啦啦,大廈傾倒了。

趙爾豐這樣的人,事業的高峰卻因清朝的崩潰而人亡政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