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黃交上朋友後,發現大黃身上其實有著許許多多優點,它表裏如一、忠誠老實,不滿上欺下,從不撥弄是非。論資格它進軍營也兩年多了,但它不管新兵老兵,官大官小,都一視同仁,見麵時都熱情地擺尾示好,就這點而言,它要比那些多當了幾天兵就把“新兵蛋子”時常掛在嘴上的人要好得多。
我連駐紮在山溝裏從事極為隱密的工作,幾道哨卡把山溝同外界隔絕起來,在這封閉起來的世界裏,來來往往都是著綠軍裝的軍人,極少有著雜色衣服者進入。頭腦簡單的大黃自作聰明地養成一個用衣服色別分辨敵我的笨辦法,凡是著綠軍裝者它都視作自己人,著雜色衣服者則是異己分子。山溝裏能著雜色衣服進入者絕非等閑之輩,陪同的上級首長對他們也畢恭畢敬,唯獨大黃,隻要敢讓它看見著雜色衣服者,它就不依不饒地窮追猛咬,誰打招呼都不賣賬,弄得連首長們十分尷尬,有時隻好忍痛把它關進陰暗狹小的煤棚裏,但過後再次見到著雜色衣服者,它依然死纏住來客撒野耍潑。有雜誌介紹,所有的狗都是色盲,在狗眼裏,世界隻有黑白兩色。此說十分難解大黃何以能用衣服色別來識別自己人與外人,我常想,大黃會不會是一隻獨具特異功能的狗。(多年後回想起大黃的行為,猜測它應該是從衣服的式樣上而不是用色別來識別人。)
山溝裏地形十分崎嶇,找不到一塊平坦的地方來建操場,每天早上出操,都是由連長帶著全連在門前公路上跑步。大黃特別喜歡和我們一道出操,我們剛跑上公路不久,大黃就出現在我們麵前,全連除連首長和極少數的老兵外,大概就它是自覺自願而不是被軍號催逼到公路上來的。大黃自恃有連長的寵愛,不肖和我們當兵的跑在一起,它要跑在領隊的連長麵前,連長跑步時兩扇大肥臀在“嚓、嚓”的腳步聲中有節奏地上下聳動,大黃的兩片小屁股也交替著頻頻聳動,一對大一對小的屁股配合得十分默契,前列不知那位戰士小聲地道破了這道風景,隊列裏發出哧哧的笑聲,連長邊跑邊回頭嗬責,大黃也邊跑邊扭頭汪汪吠叫,戰士們忍俊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隊列隨之亂成一團,氣得連長把隊伍停下來狠狠地訓了一通。
附近連隊也養得有狗,有的連隊甚至養了大大小小一群,全營集合聽報告看演出時,各連隊的狗相逢在場外追逐嬉鬧,與整整齊齊、正襟危坐的戰士成鮮明對比,成了山溝裏獨特的一景。然而此景不長,一九七二年春,一場浩劫降臨到這些無憂無慮的狗們身上,大批的狗一夜之間命喪在鐵鎬繩索之下,起因是我團某連一名戰士泡病假在家,有預謀地……
事發之後,那位負主要責任的戰士僅給了一個處分提前退伍回家,而那隻蒙辱的小母狗卻不公正地被處以極刑,絞死後暴屍荒野,連酷愛食狗肉的該連連長都認為其肉不堪食用。由於那隻小母狗的不檢點,株連到全團所有的母狗,團裏下通知,所有連隊不許飼養母狗。通知裏雖無顏提及那件令人作嘔的事,但各連的幹部們對此是清楚的,於是幹部們紛紛絞盡腦汁想出了種種極其殘忍的手段處死了幾天前還百般寵愛的母狗們,許多連隊寧左勿右,連無辜的公狗們也一並給處理了,好像誰對狗們選擇的處死方式最殘忍、最徹底,就最能表明自己與母狗之間是清白的。僅僅幾天功夫,全團上下狗們的數量銳減,部隊這個雄性的世界就更雄了,且自此後團裏增加了一條不成文的軍規:“任何單位不得以任何理由飼養母狗。”以免它們把純潔的戰士給勾引壞了。
我連幹部不是那種左得連公母都甄別不清的人,大黃得以安然無恙。然而狗們的厄運並末就此結束,母狗們被消滅掉還不到半年,團裏又以節約糧食為由,通知各連除掉劫後餘生的公狗們。不過以節約糧食為由終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力救和自己同一性別的大黃也不會涉嫌到更嚴重的問題上去,炊事員們盡可以抗命不辦。營教導員親自下我連督陣打狗,炊事員們則把大黃藏在林中,軟磨硬抗地向教導員求情,他們說:“這隻狗不食人間煙火,全憑自己抓老鼠果腹。”連長、指導員也肯定地證實了這點。部隊長年駐紮在山溝裏,鼠害甚凶,深惡痛絕的老鼠不但糟蹋糧食、毀壞裝備、還傳播疾病,是四害之首。大黃既能自謀生路,又可以消滅老鼠,有什麼理由要置它於死地,於是打狗之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