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女人。男人把殘羹冷炙帶回家喂你，你覺得這是恩慈，想的他吃得亦是剩飯，心疼他的身子，淚流滿麵。
梁夫人整理丈夫的書房。梁莊生有一批分送達官文士的書帖，梁夫人察看時，隻見名頭上寫得一清二楚，何人收何時送——根本不用她操心。
梁夫人長歎一口氣。昨晚鍾情提醒她，說師父最近有些不大對勁。哦，連一個孩子都看出來了。年近六十的梁夫人感到一陣陣入骨的寒冷。
剛嫁他時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如同民女被欽點為皇妃一樣。他一表人才，她發誓自己再苦也不能讓他受累。很快，她便察覺他真正喜歡的女人是嫂子淩月雪。她逼迫自己不在意：月雪美貌富有才情，自己一無是處。後來又來了個小靈，這姑娘人小心大，任誰的心思都能猜透。那段日子，月雪對她冷嘲熱諷，小靈是不屑一顧。她不忌恨月雪。黃連苦梅子酸，月雪頂著萬人指罵同小叔子姘居，內心的怨憤可想而知。她反而有些羨慕她，畢竟她擁有梁莊生的真感情。她怕小靈。
梁夫人時常做同一個夢。夢中周小靈及其輕蔑地瞟著她，說：“你看到了吧。我們的靈魂用同一種錦繡羅絹織就，你的靈魂，不過是最廉價的粗麻罷了。”深夜驚醒，脊背布滿冷汗。她活得比誰都清醒，決心爭一口氣。
她極力討好每一個人，親手幫徒弟們漿洗衣服。梁莊生希望兒子們走仕途，她不辭勞苦夜夜監督他們讀書。她從不過問丈夫的事業，卻時刻留心他的一舉一動。梁莊生收留遇害友人家的女嬰鍾清，托夫人照看，她撫養她比親生兒子還要盡心……
可是，她這一生又得到了什麼。兒子們在朝中做官，最大的孫子都能幫她抄寫佛經了。冷眼看身邊的一切，榮華富貴是他們的，她什麼都沒有。丈夫還是會離她而去，她不過是他的工具。想到這，梁夫人止不住內心的酸楚——用心良苦，早晚被人辜負。
“夫人在啊。”梁莊生輕聲咳嗽，開門的動作極輕。
“你都準備好了，幾時離開？”梁夫人一針見血。
梁莊生沉默不語。
“眾生所以不是佛，皆因心性被世俗汙染，墜入迷惑中。”
“夫人說的，我不懂。”梁莊生愀然，不敢正視她。
“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大家會習慣認為他就該在那發呆。很少有人考慮，他是否有更好的去處。”
“夫人，讓我走？”梁莊生試探問道，隨即搖頭：“我不能，太對不住你了。”
“我倒不覺得你對不住我。我們湊合大半輩子了。你對不住的，是她們。”梁夫人灰色眼睛中滿是哀婉無助，一絲不亂的銀發映稱著眼角的皺紋。
“青兒……。”梁莊生不禁叫道。
“你叫鍾清，我喊她過來。”梁夫人步履蹣跚離開。
他尚記得她的名字，青兒。而她，似乎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