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時便收了感慨的心思,回神微微一笑,正待答話,卻見自房門簾幕處拐出一眉目清秀的門童來,形容緊張的作著手勢示意我們不要出聲,我歉意的一笑,步履輕盈的走至他跟前,任他輕聲的做了通報,才打簾探進。
偏房暖閣內都是合著地步打就得床幾依案,榻幾小案也多是攤開半合的書本。我緩步拐進裏間,四阿哥正一身家常裝扮,眉頭緊蹙埋首在書桌前,對門童通報置若罔聞,佇立在雕花小門處,我也不敢妄動,隻是挑眉不住的四處打量。
內室除了一側的窗戶,剩下的三處牆麵皆是餘出半尺上等的紫檀木,鑿成了雕空玲瓏的書架,塗設簡單的幾幅雕鏤銷金嵌寶的“梅蘭竹菊”君子圖,“歲寒三友”,多半是筆跡剛勁,沉穩的書法行楷及名人發帖,而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懸瓶等諸玩物皆無,書架上雕刻精致的各式各樣的半扇蕉葉台階槽子,用來藏書處,置鼎處,供花設瓶處,安放筆硯處,擺設盆景處,如今全然是堆放整齊的琳琅滿目的書籍,我悄聲上前,隨意的順著高低幾本探手撫去,撚撥手中竟無半點細塵灰漬可言,我心下駭然,對他的涉獵甚廣頗為折服,頓時乖巧的立於一側,再不敢對眼前的男人有絲毫的輕視。
被晾了約莫半個時辰,我頓感無趣,加之窗外的天色也有了幾分深沉,便再也沉不住氣,咬著牙關,蹙眉輕步踏向漢白玉鑲麵的紫檀木大理石書案。見他神色沉鬱,我不禁探頭看去,讓他眉頭緊鎖不過是道幾何題,看他寫寫畫畫頗不得法,一時不免技癢。一條輔助線,一個勾股定理,一對相似三角形,外加函數的最值,我隻寥寥數言,他便通的透徹,宛自陷入沉思。
他身上略帶薄荷清涼的淺淺佛香在鼻尖縈繞,我偷眼打量,膚色如同浸在冰水中的白玉般,是帶著清冷的白,長睫微卷,側麵更是麵如刀削般深刻,或是基於近來連串意外,微帶憔悴的唇角冒出零星青荏胡須,突然覺得眼前埋首沉思的,並不是曆史上赫赫有名,暴虐多疑的雍正王,不過一個26歲,讓我垂涎欲滴的漂亮男人。
正癡迷之際,津津瞄得起勁,不防他也突然抬眸看來,剛好與我打個對望,嚇得我慌忙轉移視線。他已是擱了筆,收了恍惚的視線,回眸定了神。
我見此忙後退一步行了福禮,直直立於寬闊的書案前,帶著殷殷示好,垂頭湛湛笑道:“奴才前些照著方子釀了一壇纏夢酒,卻不知效用怎樣,今特意來請貝勒爺哪日得閑賞臉嚐嚐,也好做改進”。
十三告訴我,昔年四阿哥失眠遺夢,剛好遇著西藏進京的達(da)賴送了一壇名為纏夢的青稞酒,效果頗佳。遺憾的是達賴在回藏途中高壽離世,隻遺下一記藥方,“纏夢”酒成了與夢境唯一的牽連,我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日日跟隨驚鴻學習釀酒,隻願釀出夢中的味道,找尋讓我穿越回去的契機。
他微微頷首,身子傾斜在書桌上,微微露出疲倦之意,長睫下垂的半闔著眼,撫上眉心輕輕的揉捏,“三日之後或會得空,你再遣人來問!!”。
我忙點頭應是,垂手待立不再出聲,讓他麵生疲色的詳細緣由我已是耳熟能詳。嫡子弘暉年僅8歲,五月請的痘神娘娘,月底本已漸愈,不想長女懷格的一碗人參雞湯做了發物,病勢再次席卷,來勢凶猛六月初六不到便離世了。清時因罹患天花水痘病死並不少見,隻弘暉這例多了一碗雞湯變得不同尋常。側福晉李椒薏進府至今共育有三子一女,除一早逝,餘下為懷格,弘昀,弘時。
側福晉李椒薏父兄皆是朝中能臣,若日後烏喇那拉氏無所出,嫡長子弘暉病死,弘昀便做了長,這府中世子無人能及他地位。
如此猜想,弘暉的死似是妻妾爭寵的產物,隻仔細推敲便知不妥,兩人皆是昔年秀女中的佼佼者,遠有比之高明的爭寵方法。直到得知二女父親各司其主,一是老八的極力追捧者,一是太子的得力門生,我才瞧出端倪,四阿哥似乎再次成為兩黨權勢傾軋的波及者,這般看來,他日後登極對兩黨的暴虐打擊,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
“你若是無事,便下去吧!!!”,他收了放鬆的架勢,重又握起身前的書卷挺直了身子,拾了擱置在銀鎏金簪花紫金硯台上的青玉毛筆,提筆疾書,卻是頭也不抬的低聲向我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