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聞得明月生夜寒(1 / 2)

他見我隻是沉默便也不在說話,輕輕攥了我的手到掌中暖著,片刻才側身自袖兜掏出一晶瑩剔透的上等白玉鏤雕竹節花鳥玉佩,“我知你與宛姨最是親厚,這是她生前的愛物,名叫一點翠,留給你隻當做個念想”,他說罷也不待我回答,已是緩緩俯身蹲下,異常認真的將手中的玉佩掛在了我束腰的腰封上,這才起身取了手帕替我揩去眼角的淚珠兒,“你也別太難受了,宛姨這樣,也是誰都不想的”。

“我自知要保重的,隻是宛姨的後事要怎樣辦,你們可商量好了?”我握了他撫上我臉頰的手,輕聲問他。

“宛姨囑咐說密不發喪,隻將她屍骨燒了,將骨灰、、、、、、將骨灰散在長伯的墳間”,他眸光一暗,自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綢緞手帕, 緩緩打開,其上清婉的繡著一行秀麗的蠅頭小楷:料想今生璧合無期,珠還無淚,但隻願泉下相隨,永伴玉容(借用)。

我陡然奪了帕子握在掌中看了兩眼,“她這是甚麼用意,我竟不懂了”。

“也是你不知的,算來宛姨本是外室,名字原是不能寫入納蘭家譜,自然也進不了祖墳,她想是也不願南下重回沈府舊宅入喪,便留下了這樣的吩咐”,他遠目向東,眼中帶了些雨色緩緩低聲道:“三哥哥聽後也已是應了的”。

我心中一酸,熱淚頓時盈眶,宛姨,宛姨,原來你從始至終都是知道這定局的麼!!!納蘭祖祠如此之大,竟沒有你的裹屍之所,你怎麼甘心就這樣安然赴死呢!!!可笑你滿懷見識,才名遠播,何以活的如此卑微入塵,生不能以償夙願,就連死了也難以安穩。若是嫁的夫婿尋常子,此刻想必也是兒孫繞膝高堂,共享天倫之樂吧!!!

燃的正旺的篝火中,一身盛裝,眉目如花的宛姨長眸緊閉,佇立的靈幡在迎著細風微微作響,合著身側的富森,瞻毓的失態慟哭聲,使得我的心情悲慘到了極點。無碑無墓,若不是我們惦念著,還有誰能記得這個風華楚楚的美貌婦人呢,即便是野史微有薄名,也是借了與納蘭容若的那些風流韻事而已,我一味幼稚的替她惋惜不值,孰不知她原就比我看的清晰透徹了。

生不能與他同襟,但隻求死能同穴,為此不惜荒蕪一生不算,連最後的屍身都不放過,值得嗎?人要有多深的感情,才寧願受著挫骨揚灰的痛楚,也要與他葬在一起?

宛姨的一生隨著我手中骨粉的翻飛走向了盡頭,名載史冊也好,才蘊無雙,風華絕代也罷,脫離了野史的渲染,如今她隻是個低到塵埃的小女人,而我空懷三百年見識,看著她走向宿命,卻無能為力。麵對傳承千年的封建禮教,我無半分優勢,隻因在它麵前,我是如此的卑微無力,所謂的情深不壽,也全都化作了一場笑談。這一刻,我是如此深刻的想要逃離。

我在沈府隻耽擱到宛姨事務完畢方才回府,也已將近酉時,晚飯也未及吃便直奔健柏院而去。

我徑直提裙掀簾進去,在書案前站下,卻見他隻淡然自如的仰視看我,仿佛今晚我的出現都盡在他的意料之中,“你來作甚麼的,沈府的事兒完了?”。

“想是貝勒爺早知道了”,忍住那一路繚繞直到嗓子間的寒意,我冷笑盯著他,“精心籌謀了這麼許久,貝勒爺如今大計得逞,豈能少了奴才的一聲恭賀”。

本以為是基於我的求情才使得他出手的,現在看來,原來他等的不過是這個時機,借機除去嶽子風,平息京中亂局,我怎麼能忘了,怎麼能忘了,康熙留下他,原是要他與太子一起監國的,他任由事態發展,不過是伺機而動,找尋最能一招斃命的契機罷了。

他悠然停了手上的動作,隻靜靜的抬眸冷冷盯著我,唇角含笑卻未深及眼底,“這般怒氣衝衝的,原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

“奴才豈敢,恨隻恨奴才自己有眼無珠,進錯了廟門,拜錯了佛,叫人暗中利用尚還在感恩戴德”,我將脊梁挺得筆直,強忍住鼻尖的酸意,不願在他麵前露了軟弱,譏誚的哼道:“沈夫人為了親子不惜搭上性命,都是為人父母者,奴才真想看看貝勒爺的心是什麼做的,為達目的,竟是連一介婦孺都不放過”。

“人人都道沈宛聰穎,如今看果然是名不虛傳”,他並未因我話的無禮動怒,清寡的眼中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怒意,還未待我深究,便滑向深不可見的眸底,垂下視線道:“納蘭富森事關明黨,耽擱下去形勢隻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