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在度假村逍遙幾天,卻把假期奉獻給醫院了。”
翦墨在冉鋒的車上自嘲著,低頭看手背上又青又硬的針孔。她向來很少生病,這一次高燒簡直把這二十幾年欠下的針都補回來了。
“武宗嶽和蔣偉帆都說要來接你出院的,但是公司臨時有事,蔣偉帆又趕上期末考試,倆人都沒來成。”
“又不是什麼大病,我討厭興師動眾的。不過我倒是很想蔣夫子了,他越來越莫測高深,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他準備考美學博士呢。”
“噗——”翦墨正喝水,一下子嗆了,水從鼻孔裏噴出來,“真的假的,他真要一條道跑到黑呀?不娶媳婦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翦墨笑著擦了擦身上的水,扭頭看窗外的沿街景致。大病一場,身體還有點虛,心情反倒輕鬆了許多,難怪有人說發燒是燒“晦氣”,但願黴運都隨著這場高燒煙消雲散。爸爸在天有靈,一定希望她笑容多過眼淚。那麼,她就要開心地活下去。她樂滋滋地想著,就像小孩子一樣扒著車窗往外看。冉鋒停了車等紅燈,翦墨就看到街邊有個賣棉花糖的。“棉花糖!”她驚喜地叫了一聲。“我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我記得你吃棉花糖總愛一頭紮進去,然後粘得滿臉都是。”
“去你的,你才那麼沒出息呢。”她在他肩頭捶一拳。
“想不想吃啊,想吃我給你買去。”
說話間,綠燈已經亮了。冉鋒找了個了路口把車停好,下車走回去買棉花糖。翦墨也開門下車,吸了兩口清新甘洌的空氣,就歪頭看冉鋒站在棉花糖的小車邊。
他頭發短短的,個子高挑,穿著半舊的鐵灰色風衣,神情剛毅冷峻,臉龐胡茬泛青,手裏卻拿著一束棉花糖,一邊肆無忌憚地吃一邊等著正在製作的另外一束。那畫麵很有趣,很有愛。深秋的豔陽下,翦墨就會心地笑。
生活還是美好的。爸爸說得沒錯,善於發現的眼睛,總能發現美。
然後,她的眼光就很隨意地轉到其它方向。
然後,她就看到了穿著紅色衝鋒衣的周遠澤。
他頭發長了,上半截在腦後胡亂紮了一下,酷酷的帥。他的肩上背著碩大的背囊,看得出是全套的自助旅行裝備。除此之外,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異常惹眼的“裝備”,那是一位美女,那美女的名字叫俞玨。俞玨幾乎是跟他同樣的裝束,穿著情侶衝鋒衣,正拉著他的胳膊說話,周遠澤認真聽著。然後,他拍了拍她的頭,她踮起腳尖,吻了他。
“小白,好大的棉花糖啊!”蠟筆小新的聲音。
冉鋒把一束棉花糖堆到了她的眼前。
“好大的棉花糖啊,小白!”她也學出一聲,接了糖,鑽回車裏。
街裏堵車嚴重,兩個人一邊撕扯棉花糖,一邊慢悠悠地往前開。翦墨沒有提剛才看到的一幕,隻是甜滋滋地吃著雪白晶瑩的棉花糖。
糖快要吃完的時候,她的手機響,是個陌生的座機號。她接聽,周遠澤的聲音傳過來。他說他回來了,他用了街邊的公用電話,他的手機丟了。
“楓眠小築見吧,我在那裏等你。”說完,翦墨掛了電話。
“周遠澤回來了?”冉鋒扭頭問,嘴角粘著一小縷棉花糖。
“嗯。送我去楓眠小築吧。”她抬手幫他擦了下嘴角,他就像小狗一樣乖乖地等著。她忽然記起,小時候確實有那麼一次,她把腦袋紮進棉花糖裏了。他說對了。他記她的糗事總是不遺餘力,就像她記他的。她咯咯地笑聲出來。
“他回來,你就那麼開心?”
“我是因為坐在寶馬車裏,所以開心。”
在外麵吃了午飯,冉鋒把翦墨送回了楓眠小築。他要陪她一起等周遠澤,她讓他先走。這院子鑰匙他們是春天拿到的,那時周遠澤的考研成績剛剛公布,他心情很糟糕。有了新院子多少讓他興奮了一下,卻仍沒有留住他那顆想飛的心。
院子裏兩株楓樹的葉子都紅透了,已經落了很多。翦墨叮囑過鍾點工不要打掃,所以,院子裏落了厚厚的一層紅葉,像紅地毯一樣。樹底下擺放了一條長椅,翦墨就裹了棉服坐在上麵,仰頭看天上絲絲縷縷的浮雲。
很多東西真的就像浮雲,比如周遠澤的心,周遠澤的愛,周遠澤的誓言,以及她對他如信仰般的執念。一年年,他馬不停蹄地尋找,她萬水千山地等待,最美的花期眼看就要散盡,連最後的一縷餘香也將要散到盡頭。年輕時中下的蠱毒如跗骨之蛆啃噬了她這麼多年,幾乎耗盡了所有愛的力氣,一旦看透了,也不過是雲淡風輕。
周遠澤的媽媽給翦墨打了一個電話,叮囑她保重身體。翦伯謙去世了,周遠澤卻離家在外連個消息都沒有,他的父母覺得特別過意不去,這幾天一直給翦墨打電話關切地問這問那。翦墨問她,遠澤回家了嗎。她說沒有。
過了一會兒,蔣偉帆也打來電話,問她身體怎麼樣。他還不知道周遠澤回來了,他申請了碩博連讀,剛剛考完試,問她要不要叫上幾個老友晚上一起聚聚。她說好。
掛了電話,翦墨就瞥見了自己左手中指上的訂婚戒指。一年前周遠澤給她戴上的時候,戒指的尺寸剛剛好,現在她瘦了,戒指開始變鬆。若是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的婚禮就應該是在這個時節。可惜他不記得了,或許是故意忘了吧。
然後,她就摸到手腕上那根紅線。
戴了七年多了,紅線的顏色早就退了,原本嫩綠色的小玉豬也由於與肌膚摩擦太久的緣故變成暗綠色。說明這塊玉被養得更好了。她想起小的時候,冉霄鵬的手裏常常摩挲一塊玉,劉雲若說他“閑的”,他嬉笑說:“這你就不懂了,玉石要養的,特別講究的人家還要由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把玉戴在身上貼肉養著。”劉雲若嗔怪他嘴貧,他就說:“你和孩子就是我最寶貝的玉,我會好好養著你們。”說這話時,他線條粗獷的臉上流淌著異常溫柔的表情,縱使翦墨後來對他有偏見,卻無法否認那一刻他的真心。此刻,她回想起冉叔叔那句話,再看手腕上這隻瑩潤可愛的小豬,心中默想,周遠澤,我是用我滾燙的一顆心來養你,究竟是把你養得貼心了,還是養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