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的大姊呢?”他昏迷的問。“大姊?”“是,蓮姑?”“她,她,……”藐姑一邊想,一邊吞吐的說,“她已經
二十四歲了!”“啊,好妹妹,我不問年紀,我問你的大姊到哪裏去了?”“唉?”藐姑駭怪的回問。他立刻想衝進蓮姑的房裏,她又氣喘的叫,“章先生!”“什麼?”“大姊不在了!”“死了麼?”“已經出嫁了!”
“你說什麼?”
“出嫁六個月了。”
“出嫁六個月了?”
他回音一般的問。藐姑緩緩的說:“你一年來,信息一點也沒
有。大姊是天天望,天天哭的。身子也病過了,你還是沒有消息,有什麼方法呢?大姊隻得出嫁了,嫁給一個黃胖的商人,並不見得怎樣好。”
藐姑不住地流出淚,他也就在門邊的門限上坐下了。他將頭和手靠在門邊,癡癡地說:“夢麼?我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了!”蕙姑苦痛地站在他的身邊,而這位老姑母適從外麵進來。藐姑
立刻向她說,“姑母,章先生來了。”“誰?”“就是我們以前常常記念的章先生。”“他?”姑母追上去問了一聲。他沒精打采的轉過頭說:“姑母,求你恕我!你為什麼將蓮姑
嫁了呢?”“章先生!你為什麼一年多不給我們一點消息呀?我們不知道你怎樣了?蓮姑是沒有辦法……”“我以為蓮姑總還是等著的,我可以等了蓮姑四年,蓮姑就不
能等了我四年麼?”“你還沒有結婚麼?”姑母起勁的問。“等了四年了!因為我決意要找一個好地位,等了四年了!現
在,我已經是,……可是蓮姑出嫁了!我為什麼要這個?”姑母停了一息,問:“章先生,你現在做了什麼呢?”“前麵這個中學的校長。”“你做大校長了麼?”老人苦笑出來。他頹唐的說:“是,我到這裏已一星期。因為學校忙,才得今晚到你們家裏
來。誰知什麼都不同了!”
老人流出淚來叫道:“唉!我的蓮姑真薄命啊!”
他一邊鼓起一些勇氣的立了起來,說:“姑母,事已至此,無話可說。我將這點禮物送給你們,我要走了。”
一邊手指著桌上的兩包東西,一邊就開動腳步。藐姑立刻走上前執住他的手問:“章先生,你到哪裏去呢?”
“回到校裏去。”
“你不再來了麼?”
他向含淚的藐姑看了看,搖一搖頭說:“小妹妹呀,你叫我來做什麼呢?”
他就離開她們走出門了。
八
當夜,他在床上輾轉著,一種非常失望的反映,使他怎樣也睡不去。他覺得什麼都過去了,無法可想,再不能挽救,——蓮姑已嫁給一位不知如何的男子,而且已經六個月了。他想,無論如何,蓮姑總比他幸福一些。譬如此時,她總是擁抱著男人睡,不似他這麼的孤燈淒冷,在空床上輾轉反側。因此,他有些責備蓮姑了!他想女子實在不忠實,所謂愛他,不過是常見麵時的一種欺騙的話。否則,他四年可以不結婚,為什麼她就非結婚不可呢?她還隻有二十四歲,並不老,為什麼就不能再等他六個月呢?總之,她是幸福了,一切的責備當然歸她。他這時是非常的苦痛,好似生平從沒有如此苦痛過;而蓮姑卻正和她的男人顛倒絮語,哪裏還有一些影子出現於她的腦裏,想著他呢!因此,他更覺得女子是該詛咒的,以蓮姑的忠貞,尚從他的懷裏漏出去,其餘還有什麼話可說呢?他想,他到了二十六歲了,以他的才能和學問,還不能得到一個心愛
的人,至死也鍾情於他的,這不能不算是他人生不幸的事!他能夠
不結婚麼?又似乎不能。
這樣,他又將他的思路轉到方才走過的事上去。他駭異蕙姑竟似當年的蓮姑一樣長,現在的藐姑還比當年的蕙姑大些了。姊妹們的麵貌本來有些相象,但相象到如此恰合,這真是人間的巧事。他在床上苦笑出來,他給她們叫錯了,這是有意義的;否則,他那時怎麼說呢?這樣想了一息,他輕輕地在床上自言自語道:“蓮姑已經不是蓮姑了,她已嫁了,死一樣了。現在的蕙姑,卻正是當年的蓮姑,我心內未曾改變的蓮姑。因為今夜所見的藐姑,豈不是完全占著當年蕙姑的地位麼?那末蓮姑的失卻,為她自己的幸福,青春,是應該的。莫非叫我去娶蕙姑麼?”
接著他又想起臨走時藐姑問他的話,以及蕙姑立在他身邊時的情景。這都使他想到處處顯示著他未來運命的征兆。
房內的鍾聲,比往常分外的敲響了兩下。他隨著叫起來:“蕙姑!我愛你了!”
一轉又想:“如此,我對蕙姑的愛情,始終如一的。”
他就從愛夢中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就起來,洗過臉,無意識的走到校門,又退回來。他想,“我已是校長了,拋了校務,這樣清早的跑到別人的家裏去,怕不應該罷?人家會說笑話呢?而且她們的門,怕也還沒有開,我去敲門不成麼?昨天我還說不去的呢!唉,我為愛而昏了。”
他回到校園,在荒蕪的多露的草上,來回的走了許久。
校事又追迫他去料理了半天。下午二時,他才得又向校後走來。態度是消極的,好像非常疲倦的樣子。他也沒有什麼深切的計劃,不過微微的淡漠的想,愛情是人生之花,沒有愛情,人生就得枯萎了。可是他,除了和蓮姑濃豔一時外,此外都是枯萎的。
路程是短的,他就望見她們的家。可是使他非常奇怪,——他
從來沒有看見過她們的家有過客,這時,這位姑母卻同三位男子立
在門口,好像送他們出來的樣子,兩位約五十年紀的老人,一位正
是青年,全是商人模樣,絮絮的還在門口談判些什麼。他向他們走去,他們也就向他走來。在離藐姑的家約五十步的那兒,他們相遇著。他很仔細地向他們打量了一下,他們也奇怪地向他瞧了又瞧。尤其是那位青年,走過去了,又回轉頭來。他被這位姑母招呼著,姑母向他這樣問道:“章先生,你到哪裏去呢?”
他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姑母顯然沒有歡迎他進去的樣子。而他卻爽直的說,“我到你們家裏來的。”
姑母也就附和著請他進去。同時又謝了他昨天的禮物,一邊說:“章先生太客氣了,為什麼買這許多東西來呢?有幾件同樣的有三份,我知道你是一份送給蓮姑的。現在蓮姑不在了,我想還請章先生拿回去,送給別個姑娘罷。”
他聽了,似針刺進他的兩耳,耳膜要痛破了。他沒有說話,就向蕙姑的房裏走進去。蕙姑和藐姑同在做一件衣服,低著頭,憂思的各人一針一針的縫著袖子。姑母在他的身後叫:
“蕙姑,章先生又來了。”
她們突然抬起頭,放下衣服,微笑起來。
他走近去。他這時覺得他自己是非常愚笨,和白癡一樣。他不知向她們說什麼話好,怎樣表示他的動作。他走到蕙姑的身邊,似乎要向她悲哀的跪下去,並且要求,“蕙姑,我愛你!我愛你!你真的和你姊姊一樣呢!”但他憂悶地呆立著。等蕙姑請他坐在身邊,他才坐下。藐姑說道:“章先生,你送我們的禮物,我們都收受了。可是還有一份送給我大姊的,你想怎樣辦呢?”
“你代我收著罷。”他毫無心思的。
藐姑說,“我們太多了,收著做什麼?我想,可以差人送去,假如章先生有心給我姊姊的話。”
“很好,就差人送去罷。”他附和著說。
姑母在門外說,搖搖頭:“不好的,那邊討厭的很呢!”
惠姑接著說,“還是以我的名義送給姊姊罷。我多謝章先生一回就是了。等我見到姊姊的時候,我再代章先生說明。”他眼看一看她,苦笑的,仍說不出話。許久,突然問一句:
“我不能再見你們的姊姊一次麼?”蕙姑答,“隻有叫她到此地來。”這位姑母又在門外歎了一口氣說:“不好的,那邊猜疑的很
呢!丈夫又多病,我可憐的蓮姑,實在哭也不能高聲的。”
他似遍體受傷一樣,垂頭坐著。藐姑向他看一看,勇氣的對門外的姑母說,“姑母,姊姊並不是賣給他們的,姊姊是嫁給他們的!”
老婦人又悲歎了一聲說:“小女子,你哪裏能知道。嫁給他,就和賣給他一樣的。”姊妹們含起眼淚來,繼續做她們的工作。他一時立起來,搔著
頭在房內來回的走了兩圈。又坐下,嗤嗤的笑起來。他非常苦痛,好象他賣了蓮姑去受苦一樣。一息,他聚著眉向藐姑問:“小妹妹,你大姊沒有回來的時候麼?”
“這樣,等於沒有了!誰能說我大姊一定什麼時候回來呢?”他覺得再也沒有話好說,他自己如冰一般冷了。他即時立起來說:“還有什麼好說呢?——我走了!”藐姑卻突然放下衣服,似從夢中醒來一樣,說:“再坐一息罷,我們已經做好衣服了。”
他又在房內走了兩步,好似彷徨著沒有適當的動作似的。一時,他問,方才這三位客人是誰?但她們二人的臉,似經不起這樣的襲擊,紅了。藐姑向她的姊姊一看,他也向蕙姑一看,似乎說:“事情就在她的身上呢!”
他的臉轉成青色了。他退到門的旁邊,昏昏的兩眼瞧住蕙姑,他覺得這時的蕙姑是非常的美,——她的眼似醉了,兩唇特別嬌
紅,柔白的臉如彩霞一樣。但這個美麗倒映入他的心中,使他心中
格外受著苦痛。他躊躇了,懊傷了,十二分的做著勉強的動作,微
笑的向她們說:“我要走了,你們做事罷。我或者再來的,因為我們住的很近呢!”
她們還是挽留他,可是他震顫著神經,一直走出來了。
九
路裏,他切齒地自語,不再到她們的家裏去了!蕙姑想也就成了別人的蕙姑,她家的什麼都對他冷淡的,他去討什麼?藐姑還是一位小姑娘,總之,他此後是不再向校後這條路走了。
他回到了校裏,對於校裏的一切,都有些惱怒的樣子。一個校役在他房裏做錯了一點小事,他就向他咆哮了一下。使這位校役疑心他在外邊喝了火酒,凝視了半分鍾。他在床上睡了一息,又起來向外麵跑出去。他心裏很明顯的覺得,——一個失戀的人來辦學校,根本學校是不會辦好的。但他接手還不到十天,又怎麼便辭職呢?
他每天三時後到校外去跑了一圈,或到有妻子的教師的家裏瞎坐了一息,為要鎮靜他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腦裏,他努力的要將她們三姊妹的名字排擠了。
這樣又過了一星期。一天,他剛穿好漂亮的衣服,預備出去,而藐姑突然向他的房裏走進來,叫他一聲:“章先生!”
他轉過眼,覺得喜悅而奇怪,呆了一忽,問:“藐姑,你來做什麼呢?”
藐姑向他莊皇的房的四壁看了一看,說:“姑母因為你送我們許多東西,想不出什麼可以謝謝你,所以請你晚上到我們家裏吃便飯。你願意來麼?”
“心裏很願意,可是身體似乎不願意走進你的家裏了!”
“為什麼呢?”藐姑奇異的問。
他說,“一則因為你的大姊出嫁了,二則你的二姊又難和我多
說話。總之,我到你們家裏來,有些不相宜的了。”藐姑當時附和說:“這因為章先生現在做了校長了!”他突然將藐姑的兩手執住,問她:“小妹妹,這是什麼意思
呢?”藐姑抽她的手說:“你今晚早些就來罷,現在我要回去了。”他還是執住的說:“慢一些,我有話問你。而且你若不正經的
答我,我今晚是不來了,也永遠不到你們家裏了。”“什麼呢?”她同情的可愛的問。他急迫的茫然說出:“你的蕙姊對我怎麼樣?”藐姑的臉紅了,嬌笑的:“這叫我怎樣回答呢?章先生。”他也知道說錯了,改了口氣說:“小妹妹,這樣問罷,你的蕙
姊有沒有訂過婚呢?”“還沒有。”“那末前次的三人是什麼人呢?”“兩位是做媒的,一位是看看蕙姊來的。”“事情沒有決定麼?”“似乎可以決定了。”他立刻接著問:“似乎可以決定了?”藐姑笑一笑,慢慢的說:“姑母因為她自己的年紀老,姊姊的
年紀也大了,就想隨隨便便的快些決定,許配給一位現在還在什麼中學讀書的。不知什麼緣故,前次來過的兩位媒人,昨天又來說,說年庚有些不利,還要再緩一緩。這樣看來,又好像不成功了。”
“又好像不成功了麼?”他追著問。藐姑答:“又好像不成功了!”這時,他好像驕傲起來,換了一種活潑的語氣說:“嫁給一個
中學生有什麼意思呢?你的姑母也實在太隨便了。”
藐姑低頭嬌羞的淒涼的說:“我們太窮了,又沒有父母,誰看
重呢!”
他深深的感動了,輕柔的問她說:“小妹妹,你此刻回去罷,我停一下就來了。”
藐姑轉了快樂的臉色,天真地跑出去。他又跌在沙發上,沉思起來。
十
他在這次的晚餐席上,卻得到了意外的美滿。蕙姑的打扮是簡單的,隻穿著一件青色綢衫,但顯出分外的美麗來,好似為他才如此表情的。姑母也為博得他的歡心似的,將許多菜蔬疊在他的飯碗上,而且強他吃了大塊的肉。她們全是快樂的樣子,在蕙姑雖有幾分畏縮,但也自然而大方的。藐姑說了許多有趣的話,使大家笑的合不攏口;似乎姑娘們不應該說的話,她也說出來了,使得她姑母罵她,她才正經地坐著。他在這個空氣內,也說了許多的話。他詳細地說他家庭的近況,報告了他在北方讀書的經過,及到這裏來做校長的情形,並他眼前每月有多少的收入。總結言之,他說他這種行動,似乎都為蓮姑才如此做的;沒有蓮姑,他當變得更平凡,更隨便了。但蓮姑終究不告知他而出嫁了!幸得這消息是到了她們家才知道,假如在北京就知道,他要從此不回到杭州來了。他有幾句話是說得淒涼的,斷斷續續的;但給這位姑母聽了,十分真切;也就對他表示了一番不幸的意思。老姑母低下頭,他就提出,在這個星期三要和蕙姑藐姑去遊一次湖,姑母也答應了。
星期三隔一天就到,他一句話也不爽約的同她們在湖裏蕩槳。秋陽溫豔的漫罩著全湖,和風從她們的柔嫩的臉邊掠過,一種微妙的秋情的幽默,沉眠在她們的心胸中。他開始讚了一套湖山之美,
似間接的讚美蕙姑似的。接著就說了許多人生的問題,好像他是屬
於悲觀哲學派。但這是他當時的一種做腔,他是一個樂天的人,肯定而且向前的。他所以說,“做人實在沒有意思,”是一種懇求的話,話的反麵就是,“隻有愛情還是有些意思的。”不過蕙姑姊妹,並不怎樣對於這種問題有興趣,她們對於他的話,總是隨隨便便的應過去了。
蕩過了湖,他們向靈隱那邊去。太陽西斜了一點,她們選擇一所幽僻的山邊坐著。蕙姑坐在一株老楓樹底下一塊白石上,盤著腿,似和尚參禪一般。他在她的身邊偃臥著,地上是青草,他用手放在她的腿上。藐姑,聰明的女孩子,她采摘了許多野花,在稍遠的一塊地上整理它們。這時他仰起頭向蕙姑說:“妹妹,你究竟覺得我怎樣?”
蕙姑默然沒有答。他又問:“請你說一句,我究竟怎樣?”
蕙姑“哈”的笑了一聲,羞紅著臉,說:“你是好的。”
他立刻坐了起來,靠近她的身邊,就從他的指上取下一隻金的戒指,放在她的手心內,說:“妹妹,你受了這個。”
“做什麼呢?”她稍稍驚異的問他。
“愛的盟物。”他答。
她吃吃的說:“章先生,這個……請你將這個交給我的姑母罷。”
一邊她執著那個戒指,兩眼注視著。他隨即微笑的用手將那隻戒指戴在她的左手的無名指上。同時說:“我要交給你,我已經戴在你的指上了。你看,這邊是一個愛字,那邊有我的名字。”
蕙姑顫蕩著心,沉默了許久。她似深思著前途的隱現,從隱現裏麵,她不知是歡笑的,還是恐怖的,以後,她吞吐的問:“章先生,你為什麼不差人向我姑母說明白呢?”
“我是讚成由戀愛而結婚的,我不喜歡先有媒妁。假如妹妹真的不愛我,那我們就沒有話了!”
可是蕙姑歎息說:“姊姊也是愛你的,你和姊姊也是戀愛呢,
但姊姊和你還是不能結婚。”
他說,“這是你的姊姊不好,為什麼急忙去嫁給別人呢?我是深深地愛你的姊姊的,我到現在還是獨身啊!”
蕙姑苦痛的似乎不願意的說:“你一年沒有信來,誰知道你不和別人訂婚呢?你假如真的有心娶我的姊姊,你會不寫一封信麼?現在姊姊或者有些知道你來做校長,不知姊姊的心裏是怎樣難受呢!姊夫並不見怎樣好,他是天天有病的!”
她的眼淚如水晶一般滴下,他用手攀過她的臉說:“不要說,不要說,過去了的有什麼辦法呢?還有挽救的餘地麼?我希望你繼你的姊姊愛我,你完全代替了你姊姊。否則,我要向斷橋跳下去了!”
這樣,兩人又沉寂了一息。這時也有一對美貌的青年男女,向他們走來。又經過他們的身邊,向更遠的幽穀裏走去。四人的眼全是接觸著,好像要比較誰倆有幸福似的。
藐姑理好了她的野花,走近他們說:“姊姊,我們可以回去罷?”
他也恍惚的看了一看他的表說:“回到孤山去走一圈,現在是四點少一刻。”
一邊,兩人都立起身子。
十一
從此以後,挫折是完全沒有了。愛神是長著美麗的翅膀飛的,因此,他和蕙姑的進行,竟非常的快,儼然似一對未婚的夫妻了。蕙姑對於他,沒有一絲別的疑惑,已完全將她自身謙遜的獻給他了。他驕傲的受去,也毫不擔心的占領了她。他每天必從校門出來,向校後走,到她們的家裏。在那裏也是談天,說笑,或遊戲;
坐了許久,才不得已的離開她們,回到校內。這已成了他的習慣
了,他每天到她們的家裏一次,就是下雨,還是穿起皮鞋走的。姑
母的招待他,更和以前不同了,細心的,周密的,似一位保姆一樣,而且每天弄點心給他吃,使他吃得非常高興。
一麵,他和蕙姑就口頭訂下結婚的條件了。他已向她們表示,明年正月在杭州舉行婚禮,再同蕙姑回家一次,住一星期,仍回到杭州來。一麵,他供給這位姑母和藐姑每月幾十元的生活費,並送藐姑到女子中學去讀書。總之,她們一家三人的一切,這時他統統願意的背上肩背上去了。
多嘴的社會,這時是沒人評論他。有的還說以他的年青與地位,能與平常的女子結婚,還算一回難得的事了。學生們,也因校長是一位光棍,找一個配偶,並不算希奇,也沒有人非議他。隻有幾位教師,向他取笑,有時說:“章校長,我們一定要去賞鑒一下校長太太,究竟是怎樣一位美人呢?”
於是他笑答:“好的,我領你們去罷。”
他就領他們到蕙姑的家裏,胡亂地說一回。他們好像看新娘一樣的看蕙姑,於是大讚其美麗。而他也幾次叫蕙姑是“我的”,使得蕙姑滿臉嬌羞,背地裏向他討饒的說:“章哥哥,你不要這樣罷。”
而他笑眯眯的要吞她下去一樣的說:“解放一點罷,怕什麼呢?我們終究要成夫妻了!”
有時他在搖椅上搖著身子,看看蕙姑想道:“我的這一步的希望,已經圓滿地達到了!”
這樣過去了約兩月,在太湖南北的二省,起了軍事上的衝突了。杭州的軍隊,紛紛的向各處布防,調動;杭州的空氣,突然緊張了。“江浙不久就要開火,”當人們說完這句話,果然“不久”接著就來。人們是逃的逃,搬的搬,不到一星期,一個熱鬧的西子湖頭,已經變成淒涼的古岸了。這簡直使他愁急不堪,他一邊顧念著蕙姑姊妹,一邊天天在校裏開會,在學校議決提早放假的議案以
前,學生們已經一大半回家去了。一邊,學校的各種預備結束。這一晚,在十時以後,他又跑到蕙姑的家裏,蕙姑姊妹正在哭
泣。他立刻問,“你們哭什麼呢?”蕙姑說,“鄰舍都搬走光了。”“姑母呢?”“姑母到親戚家去商量逃走的方法,不知逃到哪裏去好,人們
都說明天要打進這裏呢!”
他提起聲音說:“不要怕,不要怕,斷沒有這件事。三天以內,決不會打到杭州的。而且前敵是我軍勝利,督署來的捷報。不要怕,不要怕!”
“人們都說火車已經斷了,輪船也被封鎖了。”“沒有的事,我們校裏的教師,有幾位正趁夜班去的呢。”他說了許多的理由,證明她們可以不必害怕。於是她們放心下
來。一時,藐姑問:“章哥哥,我們究竟怎樣好呢?”“等姑母回來商量一下罷。”“不要逃麼?”“或者暫時向哪裏避一避。”靜寂了一息,她又問:“那末你呢?”“我?我不走。等它打進杭州再說。”“為什麼呢?”“不願離開杭州。”“學校要你管著麼?”“並不,不願離開杭州。”又靜寂了一息,姑母慌張地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叫,“不好,不好,前敵已經打敗了!此刻連城內的警察都開拔出
去了。”他隨即疑惑的問:“下午快車還通的呢?”
姑母沮喪的說:“不通了!不通了!車到半路開回來了。”
藐姑在旁邊聽得全身發抖,牙齒骨骨的作響,她向他問:“章哥哥,我們怎樣呢?”他向她強笑了一笑說:“你去睡罷,明天決計走避一下好
了。”而姑母接著說:“我想明天一早就走,到蕭山一家親戚那裏去。現在趕緊理一點東西,藐姑,將你冬天要穿的衣服帶去。”於是他搔一搔頭,又向藐姑說:“小妹妹,你先去穿上一件衣服罷,你抖得太厲害了。”藐姑悲哀的叫:“事情真多!我們好好的隻聚了三月,又什麼要避難了!”同時,蕙姑不住的滴下眼淚。姑母又向他問:“章先生,你不
逃麼?”“叫我逃到哪裏去呢?”淒涼的停了一息,又說:“我本想待校事結束以後,倘使風聲
不好,就同你們同到上海去。現在火車已經斷了,叫我哪裏去呢?我想戰事總不會延長太長久,一打到杭州,事情也就了結了。所以我暫時還想不走。”
藐姑很快的接上說:“你同我們到蕭山去好麼?”他隨向姑母看了一眼說:“我還有一個學校背在背上,我是走
不幹脆的。”姑母又問:“聽說學校統統關門了?”“是呀,隻有我們一校沒有關門。因為我們料定不會打敗仗
的。現在沒有方法了,一部分遠道的學生還在校內呢!”喘一口氣又說:“不過就是打進來,學校也沒有什麼要緊。最後,駐紮軍隊或傷兵就是了,我個人總有法子好想。”姑母著急的說:“章先生,眼前最好早些走;現在的打仗是用炮火的。打好以後,你總要早些回到杭州來。”
這句話剛才說好,外麵有人敲門。她們的心一齊跳起來,藐姑
立刻跑到他的身邊。他探頭向外問:“哪一個呀?”
外麵的聲音:“章校長,王先生請你去。”
他看了一看表,長短針正重疊在十二點鍾。一邊姑母已經開了門,走進一位校役來,隨向他說:“今夜的風聲非常緊張,聽說前敵已經打敗了,退到不知什麼地方。火車的鐵橋也毀了,還說內部叛變,於是校內的學生們騷擾起來,王先生請你趕快去。”
“還有別的消息麼?”他又問。“聽說督軍老爺親身出城去了,城內非常的空虛,連警察也沒
有。”“還有別的消息麼?”“方才校門外燒了一個草棚,學生以為敵兵打到校內,大家嘩
起來。”校役奇怪的說。他笑了一笑,向校役說:“好,你去,我就
來。”校役去了。他一邊又向姑母問:“你們決計明天走?”“隻好走了!”蕙姑流出淚來。他執住蕙姑的手說:“那末我明天一早到這裏來,我們再商量
罷。”姑母說:“請章先生一早就來,否則我們要渡不過江的。”“天亮就來。”他一邊說,一邊向門外急忙的走出去,留下蕙姑姊妹。
十二
戰爭在他是完全該詛咒的!他想到這裏,似乎再也不願想下去了。那時的第二天,待他醒來,已是早晨七時。他急忙穿好衣服,
洗過臉,跑到她們的家裏,而她們家的門,已鐵壁一般的關起來
了。她們走了,他立在她們的門外呆了半晌,沒精打采的回到了校內。似乎對於戰爭,這時真心的感到它的罪惡了!他想蕙姑姊妹,不知走向何方麵去了,渡過錢塘江,又誰知道幾時渡回來?他憤了,他呆了,在風聲鶴唳的杭州城內,糊塗的過了幾天,就同敗兵一同退出城外。
以後,他流離輾轉了一個月,才得到上海。在上海灘上記念蕙姑,已是無可奈何的一回事。再過半月,戰爭已告結束,敗的完全敗了,勝的卻更改他一切的計劃。德行中學的校長,也另委出一個人了。
他非常失意的在上海過了兩月,他轉變了他教育的信仰心,向政治一方麵去活動。以後,也就得著了相當的成功,唉,可是對於蕙姑的愛,覺得渺茫了,渺茫了!他的神經,似為這次戰爭的炮彈所震撼,蕙姑的影子,漸漸地在他的心內隱沒去了。
想到這時,他的氣幾乎窒塞住了。他展開手足,在湖濱的草地上仰臥多時。於是又立起來,昏沉地徘徊。
此後又過了四年,一直到現在。在這四年內的生活,他不願想,好似近於墮落的。他有些老去的樣子了,四年前的柔白的麵皮,現在打起中年的皺紋來,下巴也有叢黑的胡須了。他的炯炯有英雄氣的目光,也深沉起來,似經過了不少的世故的爍閃。四年以前的活潑也消失了,現在隻有沉思與想念,或和一般胡鬧的同僚作樂就是了。
這期間,他也沒有去找蕙姑的心思,總之,他好似蕙姑已是他過去的妻子了,和蓮姑一樣的過去。這四年他都在軍隊裏生活,現在已升到師部參謀之職,他覺得軍隊的生活是報酬多,事務少,又非常舒服而自由的,因此,將四年的光陰,一閃眼的送過去了。
現在,他和他的一師兵同時移防到杭州來。在到杭州的當晚,他和德行中學一位同事在湖濱遇見。那位同事立刻叫他,
“章先生,你會在杭州麼?聽說你已經做官了?”
“還是今天同軍隊一道來的。”
他答,又轉問:“王先生現在哪裏?”“我仍在德行教書,沒有別的事可做。”他說,“教書很好,這是神聖的事業。我是一麵詛咒軍隊,一
麵又依賴軍隊的墮落的人了!”“客氣客氣,章先生是步步高升的。”兩人又談了一些別的空話。於是王先生又問:“章先生從那次
戰爭以後,就沒有和蕙姑來往了麼?”他心裏突然跳了一跳,口裏說:“以後就無形隔離了,不知怎樣,就無形隔離了!不知道蕙姑現在怎樣?”
王先生說:“現在?現在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時期,聽說她那位姑母到處打聽章先生的消息呢!也有幾封信寫到府上,沒有收到一封回信。以後,她們疑心章先生是死了,她們天天哭起來。以後我也不知道。至於章先生升官的消息,我還是前天從友人那裏聽來的。”
他這時模糊的問:“你沒有去看過她們一回麼?”“沒有,我也離開過杭州一年呢!”息一息又說,“假如章先生有心,現在還可以去找一找她們罷?大概她們都出嫁了。”他一時非常悲慘,沒有答應著什麼話。以後又談了一些別的,就分別了。
十三
這時,他不能不到蕙姑的家裏去看一趟。他看一看他的表,時候已經八時,但他的良心使他非常不安,他就一直向蕙姑的家奔走來了。
他在她的門外敲了約有二十分鍾的門,裏麵總是沒有人答應。
他疑心走錯了,又向左右鄰舍望了一望,分明是不錯的。於是他又
敲,裏麵才有一種聲音了,“你是哪個?”“請開門。”“你是哪個?”聲音更重,聽來是陌生的。他又問:“這裏是藐姑女士住的
麼?”“是。”門內的聲音。“請你開門罷!”可是裏麵說:“你有事明天來,我們夜裏是不開門的!”他著急了,說:“我姓章,是你們很熟的人。”這樣,門才開了。開門的是一位臉孔黃瘦的約三十歲的婦人。他們互相驚駭的一
看,他疑心姑母不知到哪裏去了,同時仍和以前一樣,直向內走,立刻就遇見藐姑呆呆地向外站著,注視他。他走上前,瘋狂一般問道:“你是蓮姑呢,還是蕙姑?”
“都不是!”藐姑的眼珠狠狠地吐出光來。他說,獰笑的:“那末你當然是
藐姑了?”藐姑不答。接著重聲的問他:“你是誰?”“章—— ”“誰啊?”實在,她是認得了。他答:“是你叫過一百回的章哥哥!”“胡說!”藐姑悲痛地罵了一聲,湧出淚來,轉向房中走了。他呆立了半
晌,一時想:“到此我總要問個明白。”隨即跟她到房內。藐姑冰冷地坐在燈下,臉色慘白。他立在她前麵,哀求的說道:“藐姑,請你告訴我罷!”“什麼?”
“你的蕙姊哪裏去了?”
“哼!還有蕙姊麼?你在做夢呢!”
“她哪裏去了?”他又頹喪的哀求著。藐姑凜凜的說:“早已出嫁了!兩年多
了!”“又出嫁了麼?”“誰知道你沒有良心,離開了就沒個消息。”他一時也不知從何處說起,恍恍惚惚的呆立了一回,又問道:
“你的姑母呢?”“早已死了!”他隨著叫:“死了?”“已經三年了!”她垂著頭答,一息又說:“假如姑母不死,二姊或一時不至
出嫁。但姑母竟為憂愁我們而死去了!姑母也是為你而死去的,你知道麼?姑母臨死時還罵你,她說你假如還活著,她做鬼一定追尋你!你昏了麼?”
他真的要暈去了。同時他向房中一看,覺得房中非常淒涼了。以前所有的較好的桌子用具等,現在都沒有了。房內隻有一張舊桌,一張舊床,兩把破椅子,兩隻舊箱,——這都是他以前未曾看見過的。此外就是空虛的四壁,照著黝黯的燈光,反射出悲慘的顏色來。他又看了一看藐姑,藐姑也和四年以前完全兩樣了,由一位伶俐活潑的姑娘,變做沉思憂鬱而冷酷的女子。雖則她的兩眼還有秀麗的光,她的兩唇還有嬌美的色,可是一種經驗的痛苦不住地在她的全臉上浮蕩著。他低一低頭又說:
“藐姑,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兩位姊姊眼前的生活究竟怎
樣?”“告訴你做什麼?”她睜一睜她的大眼。“假如我能幫忙的時候,我當盡力幫忙。我到現在還沒有妻
子,也沒有家,是成了一個漂流的人了!”
藐姑抬起頭來,呼吸緊張地說:“告訴你,因為我姊姊的幸福,全是你賜給她們的!”喘了一口氣,“大姊已經是寡婦了!姊夫在打仗的一年,因為逃難就死去。現在大姊是受四麵人的白眼,吞著冷飯過生活。二姊呢,姊夫是一位工人,非常凶狠,品性又不好的,他卻天天罵二姊是壞人,二姊時常被打的!今天下午又有人來說,幾乎被打的死去!你想罷,我的二位姊姊為什麼到這樣?”
“藐姑,是我給她們受苦的了!”
“不是麼?”
她很重的問一句。他說:“那末你呢?”
“你不必問了!”
“告訴我,你現在怎樣?你還不曾出嫁麼?”
“我永遠不想嫁了!”
這樣,他呆了許久,又向房內徘徊了一息,他的心苦痛著,顛倒著,一時,他又走近藐姑的身前,一手放在她的肩上說:“藐姑!請你看我罷!”
“看你做什麼?”
他哀求而迷惑地說:“藐姑,這已經無法了,你的兩位姊姊。現在,我隻有使你幸福,過快樂而安適的日子。藐姑,你嫁給我罷!”
“什麼?你發昏了!”
她全身抖起來,驚怕的身向後退。而他又緊急的說:“藐姑,你無論怎樣要愛我!你豈不是以前也曾愛過我麼?我求你現在再愛我。我要在你的身上,使你有姊妹們三位的幸福,將你姊姊們所失去的快樂,完全補填在你的身上!你的房內是怎樣的淒涼,簡直使我一分鍾都站立不住,我從沒有見過姑娘的繡閣是如此的。藐姑,你再愛我。你用你自己的愛來嫁給我,也繼續你姊姊的愛來嫁給我!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出嫁的理由,你還可以等待我。你很年青,
你不該將你的青春失去。我忘記你的年齡了,但一計算就會明白,
你少我八歲,我今年是,是,是三十歲。藐姑,你為什麼發怒?你
為什麼流起淚來?你的麵孔完全青白了!藐姑,你不相信我的話麼?我可對你發誓,我以後是一心愛你了!藐姑,你愛我,我明天就可以送過聘金,後天就可以同你結婚,不是草率的,我們當闊綽一下,揀一個大旅館,請極闊的人主婚,這都是我現在能力所能做得到的。你愛我,不要想到過去,過去了的有什麼辦法呢?抬起你的眼兒來,你看我一看罷!”
同時,他將手扳她的臉去,她怒道:“你發昏了麼?你做夢麼?請你出去!”
他繼續說:“藐姑,你為什麼怕我?你為什麼如此對待我?我是完全明白的,我非這樣做不可!我已得過你的兩位姊姊了,我完全占領過她們;可是她們離棄我,從我的夢想中,一個個的漏去了!現在剩著你了,我的唯一的人,求你愛我,以你十八歲那一年的心來愛我,不,以你十四歲那一年的心來愛我,我們可以繼續百年,我們可以白頭偕老。藐姑,我是清楚的,你為什麼不答?你為什麼如此凶狠的?”
“請你出去!”她站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說愛我?假如你不說,我是不走的。”
“你要在深夜來強迫人麼?”
“斷不,我還是今天上午到杭州的,我一到杭州,就想到你們了。現在你不愛我麼?你不能嫁我了麼?”他昏迷了,他不自知他的話是怎樣說的。
“哼!”
“藐姑,我無論怎樣也愛你。你若實在不說愛我,我明天可以將你擄去,可以將你的房子封掉。但我終使你快樂的,我將和愛護一隻小鳥一般的愛護你。你還不說愛我麼?你非說不可,因你以前曾經說過的!”
“你不走出去麼?”
“你想,叫我怎樣走出去呢?”
“你是禽獸!”
同時,她一邊將桌子上的茶杯,打在他的額上,一邊哭起來。茶杯似炸彈地在他的額上碎裂開,粉碎的落到地下。他幾乎昏倒,血立刻注射出來,流在他的臉上。可是他還是笑微微的說:“藐姑,我是應得你打,這一打可算是發泄了你過去對我的怨恨!現在,你可說句愛我了。”
她卻一邊哭,一邊叫:“張媽!張媽!”
一邊用手推他出去,他這時完全無力,苦臉的被她推到房外。張媽自從他走進來,就立在門邊看,現在是看得發抖了。她們又把他推出門外,好似推一個乞丐一樣。藐姑一邊哭道:“你明天將我殺死好了!今夜你要出去,我的家不要你站!”
這樣,他就完全被逐於門外,而且門關上了。
十四
他被她們趕出以後,昏沉地在她們的階沿上坐了一息。以後,他不想回到司令部去,就一直向湖濱走了。
現在,他一坐一走的將他和她們的關係全部想過了。這一夜,確是他八年來苦痛最深的一夜。血還是不住的流出來,似乎報酬他的回憶似的。這八年來的生活,夢一般地過去,他想,這好象一串罪惡。他看四年前的蕙姑,就是八年前的蓮姑;而現在的藐姑,就是四年前的蕙姑。一個妹子的長大,恰恰替代了一位姊姊的地位和美,好像她們三姊妹隻是一個人,並沒有三姊妹。他計算,他和蓮姑相愛的時候,蓮姑是二十歲;他和蕙姑相愛的時候,蕙姑是二十一歲;現在的藐姑呢,正是二十二歲。她們不過過了三年,因此,他今夜還向藐姑求愛了!可是這時他想,他衰老了,他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