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摘了青芒請寄給我(1 / 3)

摘了青芒請寄給我

青空之遠

作者:蘇茜

鴨鴨推薦:這一篇是本期讓我看完之後最傷感的一個故事。典型的開場淡淡傷感,回憶無比美好,過程曲折離奇,結局虐死人不償命啊……而男主親手摘下的青芒,正如這個故事給人的感觸一般,明明酸澀刺口,卻久久不舍放下。

當一切紛擾雜念散去,我腦中竟隻有一句話:如果我曾吻過你。

1

到美國第一年的聖誕假期,我與新友駕車從西海岸到拉斯維加斯狂歡,在深夜的荒漠中接到顏藺書電話。他說他在洛杉磯,給我帶了青芒果,問我在哪裏。

我宿醉頭昏欲裂,與他在弗拉明戈酒店餐廳對坐,花園中散步的火烈鳥偏著頭看我,我揚手跟它打了個招呼。

“是那棵樹上摘的。”顏藺書把小紙箱裏裝著的青芒果推到我麵前,它們擠在一起,還帶著白霜。

“是嗎?”我對他那麼冷淡,這場景讓我想起初中時看過的小說。《西西裏檸檬》,曾經的戀人在自己資助下成為名震一時的大明星,他帶著故鄉的檸檬去看她,她幾番推諉避而不見。好不容易見到,卻隻看到檸檬,獻寶似的捧著送去給大廳裏光鮮的新友。

我抿了一口咖啡,對他笑:“你還喜歡我嗎?”

這真是個滿懷惡意的問題。

他愣住,臉紅到耳朵根,而後輕輕點頭。

“嘖……專門來美國見我?”我微微偏頭看著他。

“不……沒有,隨隊來交流的,他們在西雅圖,今晚要歸隊。”顏藺書忙不迭搖頭,頭發剪得那麼短,卻還是能看出是自然卷,好像泰迪熊一樣。

“這樣啊……謝謝你的青芒果。”

我簡直鐵石心腸,與他吃完一餐飯,互道了再見。我假裝沒看見他顫抖的手,欲言又止的唇,抱著芒果回了房間。

當晚窩在酒店玩手遊吃青芒果沙拉,接到他從西雅圖打來的電話。

“上個月你生日那天我去成都比賽,有間書店叫時光,進去坐了坐,還在留言本上給你寫信,傻吧。”

我想象你側身寫字眉頭緊皺的樣子,咯咯笑出聲。

“我寫的:給拾光——”

“別說啦。顏藺書,以後就忘了我吧,是我對不住你。”我打斷他的話,青芒果刺激到味蕾,竟一路澀到心裏。

他沒有搭話,沉默良久後說了聲再見,輕輕掛斷。

我來不及恥笑他語帶哽咽,也不曾瀟灑道別——不過我想,那時的他大概不願聽到這些。

2

那年夏末,我和母親為夢想與現實爭執,徹底翻臉。我不聽任何人勸,揣著暑期打工的錢到外省的大學報到。初見顏藺書已是深秋,我穿著泛黃的跑鞋沿著學校的林蔭道晨跑,顏藺書從我右側擦過,又減慢速度與我持平,偏頭微微一笑。

顏藺書長得蠻俊俏的,飛眉入鬢,笑起來卻傻極了。

我遲疑片刻,也還給他一個微笑。

“顏藺書!專心點,還想再來十公裏?”身後傳來一聲暴喝,一個穿運動背心的高大男人追上來,身後還跟著幾個與顏藺書差不多年紀的男生。

“遵命!”顏藺書嘴上答應,對我笑笑,歸隊大步向前,將我甩在身後。

我追了幾步,直到看不清顏藺書外套上的Logo和那高大男人手肘上的字母文身才停住腳,緩步慢走,深深吸氣。

心跳快要失衡,耳後的血管咚咚響,似乎要炸裂開來。

回宿舍我在校內網裏搜索起來,嚐試不同的名字寫法,十分鍾後搜到他。

顏藺書,本校體育係大二學生,亦是本校及本省武術隊隊員,曾在全國少年武術比賽拿過不錯的名次。粉絲還蠻多,校內用的是公共主頁。他發的照片多是與同學老師,隊友教練的合照,無一例外笑得很傻。

體育係的運動生理是一門公開課,階梯教室裏稀稀拉拉,大部分還昏昏欲睡,旁聽的我毫不費力就找到正與瞌睡蟲鬥爭的顏藺書。

在某次猛然驚醒的間隙,他看到我,趁老師寫板書迅速溜到我身旁坐下。

“你好,我是顏藺書,我們見過,記得嗎?”他低聲說,目光閃閃,緊盯著我。

我撥開垂落於頰邊的發絲,嫣然一笑,微微點頭。

顏藺書呆住,而後臉紅了:“你也是體育係的嗎?從沒見過你。”

體育係僅有的十幾個女生他都見過,雖不至於都是女漢子,但其中絕沒有我這樣看起來溫柔恬淡的女孩。

我微微皺眉,指指老師後,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上一句話,將本子和筆推到他麵前。

上麵寫著:我叫季拾光,是經濟係的。

他也拿起筆微微側身,緩慢地寫下一句話。

“‘顏藺書’是這麼寫的,我大二,專業是武術。你最近還跑步嗎?近期我們跑城南線路,沒能遇見你。”他的字極方正,一筆一畫,好像小學生。

“跑的,在學校裏。”

他沉思片刻,重重寫下一句,又推回來。

“我也很喜歡跑步,平時要隨隊訓練,周末一起跑吧?紫山公園的桂花開了,特別香。”紫山公園距離學校不遠,算是跑步聖地。我差點笑出聲來,堪堪忍住——他可不止一次發狀態抱怨跑步枯燥,周末不用跑好開心什麼的。

“好啊。”

正好下課鈴響,互換了手機號,分頭趕去上專業課。顏藺書當然沒有忍到周末,當天下午便給我打來電話,說正好在經濟係這邊,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欣然同意。

我可從沒見過像顏藺書這麼淺顯易懂,目標明確的人。

3

認識不過半個月,我便認定了顏藺書是天性單純,而非故意賣萌。

我們一起去跑步,我爆發力不行,耐力卻極佳,無須他遷就也能不掉隊。跑到紫山頂上,秋日雲淡風輕,雙雙坐在石欄上看風景。

“拾光,要不要喝水?”

我搖頭不語,並沒有對這個親昵的稱呼表示不滿,顏藺書低頭盯著我的腳,沒再說話。

第二天顏藺書送給我一雙跑鞋,尺碼很合適。以我短短十九年的人生閱曆,也非常清楚這樣做太莽撞:一個不算熟悉的人鞋子舊了,你便買一雙相送,也太給人難堪。

我雖不覺得難堪,卻也拒不肯收。

“是因為不如舊鞋貴嗎?”

我腳上鞋子雖舊,卻是著名奢侈品牌出的特別款,與我大賣場打折來的運動服很不配套。

“不是啦,鞋子是故人相送,穿習慣了,需要新鞋自己會買。”

顏藺書無法,隻得拿回去退換成男款。這事大概在他心中埋下陰影,好幾次想要打探故人是誰,我卻隻是笑,不予回答。

沒課時去圍觀他的專業訓練,他的同學起哄,問他我是誰,他便臉紅看我。他這麼純良的反應,免不得被加倍調侃,幾人打鬧起來,被教練看到,被罰往返跑五十次。或許是我在一邊他不自在,摔倒好幾次,馬上又站起來繼續跑。

我轉開視線。

這堂課的老師是領著他們晨跑的那個,四十出頭的樣子,長得很是英武,一臉正氣,吼顏藺書時眉毛倒豎的樣子卻有些嚇人。

一起吃飯時我問他:“你們老師好凶,他好像特別關注你啊!”

顏藺書夾一塊雞肉放到我碗裏,笑著搖頭:“不熟悉可能會覺得他凶吧!他兼任省武術隊的教練,我初中進隊就是他在帶,所以對我嚴厲些。他人很好啦,常常見義勇為,以前武術隊有家境不好的隊員也沒少得他救濟。”

他似乎很仰慕這個教練,說起來便滔滔不絕。我很快知道,教練名叫洛龍,在本省武術界挺出名,卻不是本省人,具體是哪兒,顏藺書也不清楚。洛龍沒結婚,幾乎全部時間都耗在學校和武術隊,培養了不少得意弟子,顏藺書也是其中之一。洛龍在教學外對學生很和善,夏天常叫一群人去他家自助燒烤。

他說個沒完,我突然發問:“那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個不知道……哎,哎,你不會對他一見鍾——

話未說完,我大笑出聲:“怎麼可能!”

他笑嘻嘻地說:“是不可能哈,他差幾歲都能當咱們爹了。”那毫不掩飾的放鬆表情,讓我既覺得新奇,又有些不憤:憑什麼他能這樣活著?簡單直白,沒有任何陰霾。

受他感染,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中卻空落落不見底。我已不敢奢求這樣的人生,更可悲的是,靠近擁有這樣人生的顏藺書,也心有戚戚,滿懷痛苦。

他的示好排山倒海,我的曖昧卻總是點到為止,一場拉鋸戰,從秋入冬,又冬去春來。我幾乎掌握了他的一切信息,本城人,父母都是醫生。他性格開朗,與人為善,耍帥時可以酷到沒朋友,賣萌時卻讓人想要摸他的頭。他的朋友從開始的打趣變撮合,頻頻給他支著。我見招拆招,搞得他都沒耐性了。有天一起跑步,到一棵開得極繁的櫻花樹下,他停步轉身對著我,欲言又止。

我用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擦汗,抬頭看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