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想我是水瓶座(3 / 3)

當然是撒了個小小的謊。

唐晏的話其實沒錯,流程工作必須親自緊盯也就罷了,像守夜這種事,完全可以撂給部裏身強體壯的男生做的,我又何必攬上身,數日以來,我也仔細想過。

並非不甘認輸。而是重擔挑在肩上太久了,肌肉都已近麻木。就算想卸下擔子放鬆一會兒,也不知從何做起。

空調溫度過低了,獨自過夜著實夠嗆,時過午夜,偌大禮堂顯出幾分陰森之氣。

我有些昏昏欲睡。門外突兀響起沉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聲響因空曠而繚繞出回音。我渾身寒毛立起,就聽來人在身後森然道:“果然是你。”

“……大半夜的裝神弄鬼,欠揍?”我鬆了口氣。

“剛才路上遇到阿東,他說彩排都散了,有工人師傅幫忙守夜。我想你肯定在說謊,真不出所料啊。”

嗯,你好聰明。我懶得搭理他,隨口應付了幾句。

唐晏坐到我身邊,遞過一個猶帶著溫熱的餐盒來,盒裏是四個香氣四溢的大蒸餃。他把筷子塞進我手裏:“困了就趕緊吃完睡覺,我們輪流守夜就是了。”

學校西門口賣的蒸餃是我的最愛,於是不跟他客氣,風卷殘雲般吃了個精光。

唐晏默默等著,見我吃完便伸過手來收拾空盒。在他的注視下,我抹抹嘴,無端有些不好意思:“守夜的事……我知道也不是非我不可。但大家都累了,我不忍心……”

“我知道。”

唐晏打斷我。

“哎?”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局促地抿了下嘴唇,語氣又變得凶巴巴的:“總之你快睡!一會兒我會叫你起來換崗的!”這家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一把扣住我的腦門,強硬地將我的腦袋壓在他的肩膀上。

看似瘦削單薄的肩膀,卻出乎我意料的寬厚有力。

還很溫暖。

要在平時,倘若哪位後輩膽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舉,我一定把他揍到痛哭流涕。但或許是由於漫長的夜晚太難熬,也或許由於身邊的人是唐晏,我隻舒適地放鬆了身體,完全不想計較。

“謝謝。”

我感覺到他肩部的肌肉一僵:“什、什麼?”

“夜宵啊。”

他撲騰起來:“別、別誤會啊——我吃不下了才拿來給你的——”

拍拍他手臂:“別亂動。”然後他嗯了聲:“至少都還沒有涼。”

我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心裏的想法。

因為不知該如何主動放下擔子,所以暗自懷有期待,等著某人出現,態度強勢地將壓負著我的重物奪走——哪怕奪走一會兒也好。

但“謝謝”中的這個意味,唐晏應當是讀不懂的吧。

“剛才來的時候,我在南操場邊見到邱葉原和林奈。”

唐晏忽然非常躊躇地說起來。

他直起身,側過頭來看我,眼裏寫滿緊張。

“他們……在接吻。”

我垂下眼皮,好半晌,隻發出一個單薄的音節:“……哦。”

唐晏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直到我枕著他的肩頭徹底睡去,他終究也沒說。

如我所料,唐晏壓根兒沒叫醒我換崗,放任我倚在他肩頭一覺睡到大天亮,工人師傅來調試燈光了才伸手推一推:“喂……我肩膀好麻。”

晚上七點開場,白天還得走兩次正式彩排。唐晏拿了車鑰匙說去接嘉賓,我一腳踹到他屁股上:“你想疲勞駕駛嗎?!”直接拎住後衣領把他丟進化妝間補眠。他熬得眼睛通紅,或許真是倒頭睡熟了,直到正式開場前才又鑽出來:“有什麼要做的嗎?”

我想了想:“你跟林奈師哥去接待表演團隊吧。”

唐晏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正忙著調試LED屏,揮揮手趕他:“快去。”

暗戀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早在決定對林奈保持緘默的最初,我就有這個覺悟了。但燈光組負責人從後台探出頭叫我,著實不是跟唐晏說明這些無聊心思的時候。

二十周年的盛典,整整四個小時,我坐在總控台上一刻都不能分神。直到主持人說完謝幕詞、觀眾報以雷鳴般的掌聲,我才遲鈍地意識到,由於精神太過集中,整場晚會我竟反而什麼都沒能記住——用力回憶,也隻記起了唐晏做的開場視頻而已。

十二星座的星空特效真是漂亮啊。

副部長爬上總控台,一連叫了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部員們已經在組織觀眾退場了,“慶功宴安排在西街的東北菜館”——副部長如是說。我點點頭,跟著他下去了。部員們紛紛哭叫著撲上來和我擁抱,最終走來的是林奈。他遞上巨大的花束,然後張開手臂:“恭喜你熬過這一年了。做得很好。”

單純帶著慶賀意味的擁抱,我愣在原地,竟有些恍惚。

一抬頭,見唐晏背後靈似的杵在林奈身後,臉色陰沉。

我笑著拍了拍林奈的手臂,然後揚聲道:“走吧,慶功去。”

又是一陣幾乎要掀翻禮堂天頂的歡呼。

啤酒是慶功宴上恒久的主角。作為光榮完成了曆史使命的第二十任部長,我受到炮火的集中洗禮。林奈借此機會宣布即將畢業,但會作為輔導員繼續參與學生會的工作。邱葉原被一眾女孩兒搡出來,結結巴巴地向林奈告白。林奈嘴角噙著笑,半晌後說“好”。

他們被簇擁著要求喝交杯酒。

我已經沒力氣了,支住下巴一邊看部員們胡鬧,一邊放空頭腦發著呆,暗自感謝林奈和邱葉原幫忙轉移了火力。到頭來,我對林奈的情感就如那晚透過雨水散漫映亮了林奈側臉的霓虹光彩一般,自始至終都是虛幻縹緲之物。而邱葉原和林奈,她有勇氣來到他身邊,他有耐心等待她成長,他們踏實陪伴著彼此,最終走到了一起,多好啊。

在眾人的起哄下,邱葉原踮起腳,緋紅著臉頰親吻了林奈的嘴角。

我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慢慢喝著。

認清現狀是一回事,但要說心裏全無失落難過,卻也是不可能的。

有人像硬邦邦的石塊一樣在我身邊坐下了。我趕在他開口之前搶先說:“我失戀了。”側頭一看,唐晏果真一副被搶白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半張著嘴,那模樣要多呆就有多呆。我忽然覺得心情愉快起來,他則眨了眨眼,怒聲道:“笑什麼!”

“嗯……沒什麼。”

唐晏眯起眼,盯住我瞧了一會兒。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師姐很不禮貌哦?”他揮開我的手,抓起一摞紙巾蓋在我臉上:“又哭又笑的,難看死了。”

我自己都沒察覺,不知何時紅透了眼眶,不知何時有淚水滾落下來。

什麼客觀、冷靜、崇尚自由,都是假的。我終究是個心思綿密、多愁善感的雙魚座。

“既然如此,師姐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看?”

竟然說得坦然無比。我把紙巾丟到他手裏:“什麼‘既然如此’……哪裏來的‘既然’,又哪裏來的‘如此’啊?”別以為用上莫名其妙的關聯詞就可以蒙混過關。

唐晏接住紙巾,抬手又抽了些新的遞來。

我發了會兒呆,一時沒接。

“我們開溜吧。”

“啊?”唐晏愣著扭頭看了眼哄鬧的人群,“這邊……”

我很果斷地打斷他:“部長的曆史使命已經結束,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不跟著來的話,就沒有‘既然’和‘如此’了。”靠著多少帶點威脅意味的話拽著唐晏跑路,途中經過自動販賣機,塞進紙幣,聽著機器哐啷哐啷滾出許多罐啤酒,掏出來全部塞進唐晏懷裏。男生皺了下眉頭:“還喝?”我扯著他跑到大禮堂,“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而且,再喝一些才能說得出實話。”

撤去所有華美的燈光與布景,大禮堂猶如一頭蟄伏在黑夜裏的寧靜溫馴的獸。

“什、什麼實話?”

破天荒的,唐晏有些結巴了起來。

我眯起眼睛笑了,微醺的混沌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句話。依稀記得,是許多年前從星座指南上看到的句子。

“雙魚座清澈、閃耀的想象力之流被警惕著的金牛座推動到富裕、穩定的大地上。”

水瓶座與獅子座的速配指數是78分,而雙魚座與金牛座的速配指數同樣是78分。

不慎長成了水瓶座的雙魚座,和儼然如同獅子座的金牛座。

何必勉強自己變成本該成為的樣子。

“現在這樣就很好”——這或許也算一種幸運和緣分。

“既然如此,就在一起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