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宇宙洪荒,少年與花(3 / 3)

她尷尬地笑:“起得……這麼早?”

“嗯。背了會兒英文單詞。”他似乎並不意外她以送奶工的身份出現,平靜得像是老友。

“那我先走了。”她斂下眉,狼狽地搓了搓凍紅的手,陳裕一把摘下自己手上的手套,“戴上吧。”

“啊?”她難以置信,這個事不關己的家夥,怎會做出這樣暖心的舉動。

“戴上。”他命令道,皺著眉頭,“你的手,像蘿卜似的。礙眼。”

“一會兒就看不到了啊!”但還是老實戴上,上頭尚有他的餘溫。

文理分班後,和他就難得碰麵了。新班級的氛圍還算融洽,她依舊不太跟人說話。依舊會有閑言碎語環繞周身。劉栗子擴音喇叭似的宣告對她的仇恨。用網絡用語來說,她沈心裳,已被黑出翔來。

而學長突然的告白,更令她極為難。初中時代的減肥事件,已被各種版本傳頌。又因作文成績優異,平日裏寫一些小小的豆腐文被發表,事關風花雪月的青春情懷,被小部分人賞識,卻被大部分人唾棄。

你看那個沈心裳,腦袋裏裝的呀……全是齷齪想法。

她不知什麼算齷齪,什麼算高潔。不關心任何人對自己的看法,然而,陳裕卻是個例外。盡管,她並不確定自己能被他記住。

甚至有人模仿她的語調,給廣播站寫了一封情書,雖未落款,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認定是她。

這張冠李戴的帽子,卻恰到好處地成了她的心結。她忽然回頭,想要解釋一下這件事,低頭看到陳裕頎長的影子。

他淡漠地問,還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他誤會也好吧。劉栗子隻不過將她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做了。他誤會,也好:“我先走了。”

複仇的薔薇

一束新生的百合,是母親說是她們學校同學訂的。主人,是周楊。

周楊其實並沒有說過他喜歡自己,分班後,他被分在了陳裕和劉栗子那個班。兩人見麵也甚少。這束花,不知是不是他回心轉意要送給劉栗子的。她穿過那長長的巷道,冬日漸逝,春日的暖意開始化冰。她的心情,平靜中起了漣漪。

有股期待,是衝著陳裕的。

周楊出來接了百合花,劉栗子一夥人長久未見,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她。她沒有看到陳裕,有些失落,剛要轉身走,周楊卻喊了她的名字。

“那個……”他甕聲甕氣地說,“其實這花,是送給你的。謝謝你。”

也許就是那一幕落在劉栗子眼裏,成了釘。

即便是分隔兩個班,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又開始層出不窮地編排。

劉栗子再度公開挑釁,讓她覺得難堪至極。

她想,再忍一次,最後忍一次。不知為什麼,潛意識覺得忍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就連忍無可忍都沒辦法發生。她是那個被淩遲的人,隻差最後一刀。

劉栗子,給了她最後一刀。

那天她捧著999朵玫瑰,那是她店裏收到的一筆大訂單,對方要求送到指定地點貨到付款,母親費了一整天的氣力將花的事兒交給她。

然而,當她抵達那訂戶指定地點時,對方卻一頭霧水,我沒有定過那麼多玫瑰啊。何況,我連女朋友都沒有啊小妹妹。我要那麼多玫瑰花幹嗎呢?

她杵在那裏,五雷轟頂。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劉栗子,但不敢肯定,對方卻挑釁一般地跟她“偶遇”。

“喲!這麼大束的玫瑰花呢!”劉栗子笑得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沈心裳沒有說話,她別過頭,抱著那束玫瑰頭也不回地經過聒噪的劉栗子和她的同夥。

她們根本不知道,這束玫瑰費了她母親多少心血。根本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大的災難。

就是那一日,她心裏萌生了一個想法。複仇的萌芽開始激長,那環繞了她半年多的閑言碎語,那些無端端來的仇恨,她要做個了結。她要,狠狠地,給她一個巴掌。可她心裏那樣沒有底氣啊。她想到陳裕,如果她那樣做,陳裕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她?

那天下午,沈心裳衝過那條長長的巷道,她腦子裏隻有一個祈望——陳裕,不要在。不要看到她變成凶猛獸類的樣子。她不管他聽說了什麼,她不希望他親眼看到。

親眼看到,她衝進理科一班,徑直走到了劉栗子麵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她轉身逃走,卻還是聽到了劉栗子的啼哭聲,她委屈地大哭著:“她打我!她怎麼敢打我!”

不知怎麼的,心裏頭積蓄了許久的委屈,統統都湧了上來。

不在乎,你信嗎?她不知道為什麼劉栗子那樣討厭她,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反抗。

她在那條長長的巷道上終於無法抑製地哭了起來,她頭一次哭得那麼響,哭得走不動。她心裏真的很害怕,她怕那個巴掌會招來更多的非議,招來劉栗子黨羽的報複,招來很多人對她的誤解。

招來,陳裕鄙夷的眼神。

她做錯了吧?她該繼續忍下去吧?

她彎下腰去,難以自持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你做得對。你不必哭。”

她沒有回頭,陳裕走到她的麵前,蹲下去,和她麵對麵,替她擦去了眼淚。

“我一直在擔心你。在等你藏不住你身上的刺,一個毫無刺的女生,很容易被欺負的。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唯一錯的是,到現在,才知道反抗。”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原來,他一直都看在心裏,也一直,都十分明白。

“很多次我都想幫你。”陳裕依舊是平靜的臉,像在生氣的眉,“沈心裳,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姑娘,你沒那麼怯懦。我有時候想,我站在你這邊,也許你不會……被欺負。但是,我很快要走啦。你還是得自己站起來啊。保護好自己,他們欺負你,你就欺負回來啊。這是你對我說的。”

她淚眼蒙矓地望著這個男生,她想不起來,自己何時曾與他有過交集,這時候卻被“走”字困住,她睜大眼睛問:“你要……去哪裏?”

瑣碎的溫柔

陳裕在物理競賽裏拔得頭籌,被×國某校選為交換生,很快就要離開國土。

而沈心裳記憶裏缺失的一塊,是六年前,雜貨鋪門口,陳裕被一群高年級男生欺負,罵他是娘娘腔,她舉著一把西瓜刀,以女漢子姿態出場,高喊:“誰在我沈心裳的地盤鬧事!”然後,在揮刀嚇走那些人後,轉頭對他說,“你怕什麼!他們欺負你,你就欺負回來啊!”

而時光,在人身上雕刻著,將他雕刻成了一個誰都不敢欺負的男子漢,卻不知怎的,讓一貫強悍,渾身是刺的沈心裳,變成了一個任人欺負的弱者。

四年前的一場大病,讓沈心裳性情大變,家道中落,她變得喜怒不形於色,所有的一切,都是隱忍。但隱忍並非拔刺,而是刺倒著生長。陳裕在高一的時候與她重逢,幾乎認不出她來了。隻是模樣未變,依舊是清秀的一張臉,眼神怯怯的,說話軟軟的,完全沒了當日鋒芒的少女樣子。

幾次,他都想站出來為她說話,不僅僅是為了報當年小小的恩情,還有他作為成長後少年的心事,保護欲卻被他控製住了,因知道這並非長久之計,他想要看到那個敢說敢做的沈心裳。橫生的一朵野薔薇,絕非店中送人的紅玫瑰。那才能讓他,放心地遠走。

陳裕離開後,沈心裳的的確確又跟劉栗子短兵相接。但見識過她的功力後,劉栗子也心有戚戚,她有些底氣不足,到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沈心裳並沒有變成原來的樣子,但陳裕走之前,曾辦了一個很大的歡送會。他指著角落裏的心裳說:“這個姑娘,你們最好不要欺負她。她厲害起來,會拿西瓜刀砍你們的。就算她沒砍,到時候,我回來,也是要砍你們的。”

他的一席話,是酒後醉話,卻是含著笑說的。沈心裳這半年多來,第一次看到他的笑,這些不愛笑的人,原來笑起來,比那些愛笑的人,還要燦若春陽。

後來她問過劉栗子,為什麼這樣討厭她。

劉栗子老實地說,其實討厭你,也沒什麼理由。隻不過,剛開學的時候,念到你的名字的時候,陳裕的眼神亮了一下。而你渾然未覺,那一刻,覺得你好刺眼。不過,這麼久了,該跟你說聲抱歉,不要拿西瓜刀砍我啊。

她笑了笑,沒說什麼。也挺好的,竟是因為他而被討厭,卻也是因為他,而得到了尊重。

她想起那日長長的巷道,身後的少年說,你做得沒有錯。

保護好自己。

他們欺負你,你就欺負回來啊。

那日的陽光,真是好得要命啊。陳裕身後一片綠意,她似乎看到一朵朵野薔薇,開始開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