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精品選 譯著 7.(1 / 3)

蘇曼殊精品選 譯著 7.

第十一回.敗家子黑夜逢良友.守財虜白手見閻王

話說男德自從那日晚上別了老者和美麗,由奇烈客起程,風平浪靜,一路耽擱,走了十多天才到尚海。船抵碼頭時,已經四點半鍾。男德便將行李挑起,去到一所客店,一直進去,將行李放下。那店小二即忙出來招呼。男德便開口道:“請問寶號叫做什麼名兒?我進來的時候,固粗心未曾瞧著。”

店小二答道:“這店叫做色利棧便是。”

男德聽說,微微一笑,說道:“世上有許多好字眼,怎麼都不用,

偏要用這兩個醜字,掛在門外,做個招牌呢?”店小二答道:“這雖是兩個醜字,你看這世界上的人,哪一個不做這兩個字的走狗呢?就是這尚海的人吧,還不是這樣嗎?男德道:“你這話雖說得有理,但是這‘色’字未免太俗了,不若改個‘名’字,就叫做‘名利棧’吧。”店小二笑道:“那‘名’字雖也是人人所好,但是有了‘色’,那‘名’也就不要了。我看還是‘色’字好。”男德忙道:“罷了,罷了!我現在‘名’也不要,‘色’也不要。隻是要吃了,請你快去拿些好酒和飯萊給我用吧。”店小二答應一聲:“是了。”抽身就去到廚房。不多一會,即將飯菜齊備拿來,說一聲:“客人請用飯吧。”即忙轉身去了。

這時男德一人坐下。自斟自飲,不覺飲到有了幾分醉意,就放下,將咖喱飯拿過來吃了兩碟子。吃罷,洗過了臉。就背著手,在房裏走來走去。心裏想到法國文豪講自由的一首傷時詩。口中就大聲念道:

甘為遊俠流離子,婦孺無顏長者憂。

何不掃除公義盡?任他富貴到心頭。

念罷,就將身上外套脫下,掛在牆上,掩了房門,打開行李。剛將身睡下,隻見窗外陰風颯颯,桌上寒燈火光如豆,正是客路淒涼的境界。忽然聽得屋門微微地響了一下,男德還不著意。猛然又瞥見了一個黑影兒爬將進來,男德就斜著眼睛看著,口裏還假裝著大呼而睡。隻見一個黑東西,忽然豎起身來,忙把牆上掛著的外套拿下。男德就即忙翻身爬起,托地跳將下來,向那黑東西背後一閃。用力將那黑東西的頸子揪住。隻見這黑東西的頸子不過隻有手指頭粗,還是皮包著骨。男

德想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瘦鬼呢?”即便開口問道:“你是什麼

東西?”

隻聽得那黑東西急忙答道:“我是一個人。”

男德又問道:“你既然是個人,叫什麼名兒呢?”

那黑東西又答道:“我就是範桶。”

男德聽得“範桶”兩個宇,倒著了一驚,即忙撒開了手問道:“範桶哥,你怎麼就會到了這個地步呢?”

範桶就放聲大哭起米。男德見他這般景象,心裏也就替他可憐。目下正交寒冬,他還是身穿一件單衫。這件單衫新做的時候,倒很堂皇,可惜現在已經舊得七穿八爛,連身上的肉都遮不住了。

男德說道:“範桶哥,請你就穿著這件外套,坐下,將你這陣子的光景說給我聽聽吧。”

範桶也就扯著又破又黑好似抹布的袖子抹幹眼淚,男德一齊坐下,說道:“家父近年生意頗算得手。他也就生成的是個吝嗇祖宗,一錢如命,你是曉得的。因此到了今年四月結帳,就能夠積下了幾十萬家財,隻望回到故鄉,樂享田園,在無賴村裏,也算得數一數二的富戶。誰知道剛住了一個多月,這富戶的聲名就哄傳出去。那村官葛土蟲,就來到我家派捐,說道要開辦什麼孤兒院,什麼禮拜堂,向家父籌款十五萬,將來就可以保舉個功名。家父也知他甘言相誘,但看他是一位官府大老爺,和他爭執不得,隻好低聲下氣,在荷包裏如數拿出把他。想家父平日一絲一毫都是疼惜的,忽然叫他拿出這樣巨款,怎不如刀割肉!雖說是敢怒而不敢言,也就因此日日愁窮,積憂成病,到了五月十三半夜,忽然嘔血而死。”

男德聽到這裏,心裏歎道:“哎!世上的守財虜,到了這樣收場,也真是不合算了。”

範桶又接著說道:“家父死後,我家裏也還剩了十萬多財產,不愁

度日。不料我的堂伯父,隻見家父一死,就來到我家,對我母親說道,家父從前出外做生意的時候,曾借過他七萬兩銀子。現在要來討帳。這時我母親就驚訝起來,說道:‘我隻見阿桶的父親在時,還送錢與你,就是他臨死的時候,也未曾說到借你錢的話。’

“我伯父聽說,就梗著頸脖子,凶狠狠地說道:‘凡人臨死的時候,心裏就糊塗了,哪裏還記起這些事呢?’

“那時我母親又道:‘他在生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起,偏要等到他死無對證,就好來討這筆糊塗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