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伯父忙答道:‘隻為那時村官騙了他許多銀錢,哪裏還肯火上加油?因此就將這件事體擱起。難道到了今天就要搪賴不成?你不必多說了,倘若不快將銀子還我,就將這條老命拚著你這富戶。’
“我母親本來是個婦道,又生成膽兒小,怎敢和他計較?也隻得忍著氣和他好言相商。但是隨後怎麼說好了,我也莫名其妙。
“到了六月間,有一天,我母親向我放聲大哭一回,說道:‘兒呀,不知你父親前世做了什麼罪惡,要受人家這樣冤氣?哎!這也隻怨得自己命薄罷了。’到了第二天,他忽然拿出六千兩銀子給我,說道:‘兒呀,你拿了這些銀兩,去到尚海找個好學堂,學習些學問,日後好有個生路。你父親丟下的家財,都被奸人們騙盡,隻剩你一人,定要替爺娘爭氣才是道理。現在你也已經長大成人,倘若再過幾年還是這樣遊遊蕩蕩,一事無成,我就不願叫你活在世上,免得把人家奚落。’
“那時我就答應一聲:‘謹遵母命。’將手接過了銀子,就跑到好朋友吳齒的家裏,約他作伴同來尚海。當下兩人就動身上船,來到此地,在這死脈路一家客棧裏住下。到那些茶樓、酒樓、戲館、花園一連玩了幾天,我就催吳齒和我去找個學堂讀書。他就引我去到一個學堂。那學堂門口,倒掛著好幾塊某某先生的名牌。我就問他:‘掛著這些牌子做什麼用的呢?’
“他答道:‘一家學堂,有好幾位先生,掛出這些名牌,就是叫人
家揀擇的意思。’
“我那時又問道:‘我們打算揀擇哪一位先生呢?’
“他就指著當中一塊牌子道:‘這位靈心寶先生,是一個新科榜眼,在尚海要算他最有名了。’
“我聽說,就歡天喜地和他一同進去。剛剛走進大門,隻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大煙鬼子喊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隻管糊糊塗地跟著吳齒上了樓。就有一位年方三六的佳人,輕身緩步地走出來,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我一見就目迷心醉,拚命地看著他不眨一眼。這時,吳齒就和旁邊那三十餘歲的一個婦人,指著我唧唧噥噥地說了好些話,我也不曾懂的。我就向吳齒問道;‘哪位是靈心寶先生呢?’
“吳齒沉吟了一會,指著那美人便答道:‘正是這位。’
“我那時就待以師禮,叫一聲:‘先生。’將身爬下地,對那美人磕了三個響頭。隻見他三人拍掌大笑起來。吳齒又對著那婦人的耳朵低聲說了好一會。隻聽那婦人連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時那美人拿煙奉茶,彈琴歌唱,百般恭維。我心裏尋思道:‘天下還有這樣好先生。曉得是這樣,怎不早些來上學讀書!如今未免悔恨太晚了。’大家又閑談了好一會,才起身回去。臨行的時候,那美人還捏著我的手,親親熱熱地送到門外,說些‘對不起’、‘明天早些再來’的話。
“我回到客棧,就問吳齒道:‘這學堂裏教書的先生,怎麼有女的呢?’
“他答道:‘這是尚海的規矩,沒有什麼奇怪。你不懂得此地的規矩。我前年就和一個富家公子來到尚海,所以無論什麼地方都認得,什麼規矩都懂得。你樣樣都聽著我的話做去就是了。’
“我就唯唯答應。那時我一夜也未曾睡著。到了第二天,兩點半鍾,才爬起身來。胡亂吃了些飯,趕忙又跑到那美人的家裏去了。一連
兩個禮拜,都是吃酒打牌,無邊的快樂,好象在天宮一般。
“隨後我又問吳齒道:‘我離家的時候,我母親招呼錢來尚海讀書,學習些學問。現在進了這個學堂,和這女先生玩了十多天,花去銀子一千餘兩,怎麼還未留教我讀書,學一點學問呢?’
“那時他答道:‘讀書學學問,有什麼好處呢?就是算學吧,那小九九的算盤,我們也都會的。什麼天文地理,更是胡言亂道了,有什麼可學的呢?若是英文、德文、俄文,我們何必學那外國人的話呢?這更是不消說的了。人生在世,有幾十年光陰,何不快樂快樂,還要受罪讀什麼書呢?我老實對你說吧,我和你天天去的那個地方,並不是學堂,就是一家妓院。那位女先生,也就是一個妓女。我不知道什麼學堂。你果真要進學堂讀書,請你另外找一個朋友領你去吧,我就不敢奉陪了。’
“那時我便道:‘原來是如此呀!我也知道玩要比讀書快樂,剛才不過是那樣說,書真就要去讀書嗎?你且不要見怪,我們再到那好學堂裏去吧。’
“他聽了便破顏一笑,道聲:‘好兄弟。’即忙牽著我的手,走出門外,一直又到靈心寶家中玩耍一回。
“朝歡暮樂,轉眼又過了兩個禮拜。那時吳齒又引來他一個好友姓豬的,和我廝會。從此,三人同行,十分親密,好似膠漆一般。大家應酬來往,一共又用了千金。吳齒便向我說道:‘我們帶來的川資,現在不過一月,已經用去將近一半。長久如此,不想個法兒,怎生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