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精品選 譯著 9.(2 / 3)

一日,華賤打算去潘大利地方,便到工頭那邊去索這幾日的工價。工頭隻給他十五個銅角子,便一言個發。華賤道:“便是這些兒嗎?”

工頭道:“這就太多了。我若一文不絕你,你便敢怎地?”

華賤尋思:“自己乃是犯罪無歸的窮漢,怎地奈何得他呢?”隻得忍氣吞聲去了。

次日,便起身步行過太尼城,受了許多磨折,方才尋到孟主教家裏,住宿一夜。這些情形,前已說過,不必再表。

且說這夜華賤住在孟主教家裏,到了鍾鳴二下,華賤忽從夢中驚醒,側耳靜聽,孟主教全家都已沉沉鼾睡去了。當時華賤已有二十年之久,不得臥榻安睡;今忽得了這個舒服所在,所以和衣鼾睡了四點鍾,也就養足精神,不覺疲倦了。驚醒之後,勉強將眼睛緊閉,已難以成夢。當時華賤萬種心思,一起潮也似地湧到眼前,七上八下地亂想,翻身輾轉,再也不能夠合眼。忽然想起一樁事體,把別件心思都丟到九霄雲外。

你道是一樁什麼事體呢?就是孟主教家中銀碟子六個和大匙一柄。

吃飯時,華賤已注眼瞧了一會;睡覺時,又眼見凡媽將這些銀器收入床頭下碗櫃裏麵。華賤估量,這些銀器至少也能夠值二十多兩銀子。比我十九年監裏所做的工價還多。想到這裏,心中不覺大喜,便撲翻身爬將起來,剛是鍾鳴三下。

華賤急忙張目四下一看,便伸手檢點自己行李。再移身飛下地,打算出去。又不敢出去,躊躇不決,不覺又來到床前,默默無言。獨坐一會,又將身睡下,四處亂想,依然神魂不定,不能合眼,爬起睡下,起落好幾次。因恐天色將明,難以行事,便決計離開床榻。側耳聽時,同屋之人,盡皆酣睡。便輕輕地走到窗前,推開窗門,將身跳出,乃是花園所在。抬頭一看,天色尚未發光。探看園中一會,又跳進房中,取出行李,擱在窗口。又轉身進房,取出日常所攜的鐵棍,拿在右手,屏著氣輕輕地走到隔壁主教的臥室。所幸門未落閂,華賤將門輕輕地一推,門即微啟。停住腳,聽了一會,隻覺寂無人聲。又推一下,門又稍啟,足容一人出入。華賤便挨身進去。不料有一小幾攔阻,不能前進。華賤再將門一推,隻因用力過猛,將窗上之鐵螺絲震下,豁琅的一聲響亮。華賤嚇得渾身發抖不止,急忙抽身跑出來了。

要知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孟主教濟貧贈銀器.金華賤臨命發天良

話說華賤隻聽一聲響亮,嚇得心驚肉跳,急忙跑出,喘作一團。因恐將人驚醒,自己逃脫不得,也不知從哪邊走才好。過了數分鍾,心神方才稍定,轉身看時,房門業已半開。華賤便放膽進去一看,還是寂然無聲。探聽多時,知道並不曾將人驚醒,度危險已過,便輕身入內。隻聽得齁齁酣睡的聲音,華賤便放膽前進。及至孟主教臥榻不遠,更覺鼻息之聲呼呼應耳。再徑向榻旁看時,隻見似銀的月光從窗戶隙處透入,直射到到孟主教麵上,主教依舊閉目酣睡。這時已交嚴冬,主教乃和衣而臥,外麵罩著一件玄色外套,頭臉斜放在枕上,將手伸出榻外,指頭上還帶著敬神的戒指。觀其神色,又覺和藹,又覺莊嚴。華賤當時手執短鐵棍,壁直地立在月影兒裏,一動也不動。一見主教的神色,不覺倒吃驚起來,心中狐疑不決。呆呆地注目看了好幾分鍾,華賤才將帽子摘下,便右手執棍,左手執帽,走近榻前。又將帽子戴上。直至碗櫃旁邊,即將鐵棍擊開了鎖,急忙把銀器籃子取出,大踏步飛奔向外,絕不回顧。跑出房門,便把籃子丟下,將銀器放入行袋裏麵,繞出花園,越牆逃走了。

次日天方明時,孟主教爬起身來,剛到花園散步,忽見凡媽跑來大叫道:“主教,你知道一籃子的銀器放在什麼所在?”

孟主教答道:“我知道的。”

凡媽道:“你知道在哪裏?”

孟主教便在花園牆腳下尋獲那籃子,便交給凡媽道:“這不是裝銀器的籃子嗎?”

凡媽接著道:“籃子端的不錯,但是那銀器往哪裏去了?”

孟主教道:“你說起那銀器來,我便不知道了。”

凡媽聞說,便道一聲:“哎呀!這一定是被昨夜來的那偷兒竊去無疑了。”

說罷,將眼四處一瞧,便跑到禱告台和孟主教的臥房,細細查看了一遍,所幸並未失去別樣物件。又仍舊來到花園,隻見孟主教立在那邊,正歎惜有一朵鮮花被那籃子壓壞了。凡媽即大叫道:“孟先生!那人已經逃走,銀器也被他偷去了。你還不知道嗎?”

孟主教默默無言,凡媽又指著花園牆道:“你看,他不是從這裏逃出,徑向苦急街去的嗎?”

孟主教聞說,便滿麵地著笑容,向凡媽道:“你且不要著忙。

你知道那銀器到底是誰的?原來是一個窮漢的。我久已就有些不願

意要了。”凡媽道:“雖然不是我們的,但是我們用了這麼久,也就合我們的

無異了。”孟主教道:“我們還有錫碟子沒有?”凡媽道:“沒有。”孟主教又道:“鐵的呢?”凡媽道:“也沒有。”孟主教道:“如此就用木的也罷。”說罷,用人便請孟主教去用早飯,一麵吃,一麵和寶姑娘談論些閑

話。此時凡媽心中還是憤憤不平。

早膳剛畢,忽聞有人叩門。孟主教立起身來,道聲:“請進。”隻見門開響處,擁進一群人來。孟主教正為詫異,定睛看時,內有三人揪住一人,這三人原是巡勇,一人便是金華賤。旁邊還立著一個巡勇頭目,見了孟主教,即忙稱聲:“孟主教。”行了軍禮。華賤當時正在垂頭喪氣,耳邊下忽聽得“孟主教”三字,不覺抬起頭來,現出一種如聾似癡的形象,還低聲道:“孟主教一定沒有主教的職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