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冤枉錢的。這也是北京所以為中國文化之中心點的原因,益國粹之所
聚也。
有人說賭錢雖然是為錢,然而也可以當做一種遊戲。我卻覺得不是這麼複雜。賭錢是為滿足占有衝動起見,若使像El1a同Bridgetel一樣Play for love 那不是賭錢。遊戲消遣法子真多。大家聚著彈唱作樂是一種,比克力克(picnic)來江邊,一個人大聲念些詩歌小說給旁人聽,……多得很。若使大家聚在一塊,非各自滿足他的占有衝動打麻雀不可,那趣味未免太窄了,免不了給人叫做半開化的人民,並且輸了錢占有衝動也不能滿足;那更是尋樂反得苦了。
《小品文選》序
自從有小品文以來,就有許多小品文的定義,當然沒有一個是完完全全對的,所以我也不去把幾十部破書翻來翻去,一條一條抄下。大概說起來,小品文是用輕鬆的文筆,隨隨便便地來談人生,因為好像隻是茶餘酒後,爐旁床側的隨便談話,並沒有儼然地排出冠冕堂皇的神氣,所以這些漫話絮語很能夠分明地將作者的性格烘托出來,小品文的妙處也全在於我們能夠從一個具有美妙的性格的作者眼睛裏去看一看人生。許多批判家拿抒情詩同小品文相比,這的確是一對很可喜的孿生兄弟,不過小品文是更灑脫,更胡鬧些吧!小品文家信手拈來,信筆寫去,好似是漫不經心的,可是他們自己奇特的性格會把這些零碎的話兒熔成一氣,使他們所寫的篇篇小品文都仿佛是在那裏對著我們拈花微笑。
小品文同定期出版物幾乎可說是相依為命的。雖然小品文的開山老祖Montaigne是一個人住在圓塔裏靜靜地寫出無數對於人生微妙的觀察,去消遣他的宦海餘生,積成了一厚冊才拿來發表,但是小品文的發
達是同定期出版物的盛行做正比例的。這自然是因為定期出版物
篇幅有限,最宜於刊登短雋的小品文字,而小品文的衝淡閑逸也最合於定期出版物讀者的口味,因為他們多半是看倦了長而無味的正經書,才來拿定期出版物鬆散一下。所以在這集裏,我忽略了奸巧利詐的Bacon,恬靜自安的遺老IzaakWalton,古怪的SirThomasBrowne同老實的AbrahamCowley雖然他們都是小品文的開國元勳,卻從Steele起手,因為大家都承認
Steele的Tatle產是英國最先的定期出版物。中國近代的文壇豈不也是這樣嗎?有了《晨報副刊》,有了《語絲》,才有周作人先生的小品文字,魯迅先生的雜感。我隻希望中國將來的小品文也能有他們那麼美妙,在世界小品文裏麵能夠有一種帶著中國情調的小品文,這也許是我這樣不顧魯拙,翻譯這部小品文的一些動機吧!
現在要把這二十位作家約略他說幾句。在這二十位裏,四位是屬於十八世紀的,四位是屬於十九世紀的,其他那十二位作家現在都還健在。Steele豪爽英邁,大生一片俠心腸,所以他的作品是一往情深,懇摯無比的,他不會什麼修辭技巧,隻任他的熱情自然流露在字裏行間,他的性格是表現得萬分清楚,他的文章所以是那麼可愛也全因為他自己是個可喜的浪子。他的朋友Addison卻跟他很不同了。Addison溫文爾雅,他自己說他生平沒有接連著說三句話過,他的沉默,可想而知,他的小品文也是默默地將人生拿來仔細解剖,輕輕地把所得的結果放在讀者麵前。約翰生不是小品文名家,但是他有幾篇小品文是充滿了智慧同憐憫,《悲哀》這篇就是一個好例子。Goldsmith和Steele很相似,不過是更糊塗一點。他的《世界公民》 TheCitizenoftheWorld是一部我百讀不厭的書。他的小品文不單是洋溢著真情同仁愛,並且是珠圓玉潤的文章。Washingtonliving就是個私淑他的文人,還隻學到他的一些好處,就已經是那麼令人見愛了。以上四位都是屬於十八世紀的,十九世紀的小品文多半是比十八世紀的要長得多,每篇常常占十幾二十頁。CharlesLamb是這時代裏的最出色的小品文家,有人說他是英國最大的小品文家,不佞也是這樣想。他的EssaysofElia是詼諧百出的作品,沒有一個人讀著不會發笑,不止是發笑,同時又會覺得他忽然從個嶄新的立腳點去看人生,深深地感到人生的樂趣。WilliamHazlitt是個最深刻不過的作家,但是他又能那麼平易他說出來,難怪後來的作家像Henley,Stevenson對他總是望洋興歎,以為不可複得。他寫有好幾本小品文集 (SkctchesandEssays;Table-Talk;PlainSpeakers;Winterslowetc)同許多批評文字(SpiritoftheAge;LecturesontheEnglishPoets;LecturesonEnglishComicAugers; CharactersofShekespeare’sPlays;etc.)他又是英國文學史坐頭把椅的批評家。LeihgHunt是整天笑哈哈的快樂人兒,確然他一生裏有許多不幸的事情,他的人生態度在他這篇《在監獄裏》很可看出。他的下牢是因為,他在報紙上攻擊當時皇太子。他著有一部很有趣的《自傳》。JohnBrown是個蘇格蘭醫生,有一回霍亂盛行,別的醫生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卻舍不得病人,始終是在病城中服務。他是個心腸最好的人,最會說牽情的話,他的傑作是一部散文集HoraeSubsecivae他自己喜歡狗,談起狗來娓娓不倦,他那篇Rabandhisfriends是談狗的無上佳文,可惜太長了,不能收在這本集裏。近代的小品文又趨向於短篇了,大概每篇總過不了十頁。含蓄可說是近代小品文的共同色彩,甚麼話都隻說一半出來,其餘的意味讓讀者自己去體會。Chesterton的風格是刁鑽古怪,最愛翻筋鬥,說似非而是的話的,無精打采的人們念念他很可以振作精神。Belloc是以清新為主,他最善於描寫窮鄉僻處的風景,他同Chesterton一樣都是大胖子,萬想不到這麼臃腫的人會寫出那麼清瘦的作品。Lucas是研究CharlesLamb的專家,他自己的文筆也是學
CharlesLamb的,不過卻看不出模仿的痕跡。Lynd的小品文是非常
結實的,裏麵的思想一個一個緊緊地銜接著,卻又是那麼不費力氣樣子,難怪有人將他同Hazlitt相比。Gardiner
的文字伶俐生姿,他在歐戰時候寫有許多小品文,來排遣心中的煩悶,《一個旅伴》也是在那時候寫的。以上五位差不多是專寫小品文的,自然也有其他的作品。此外Galsworthy是英國當代五大小說家之一,有時也寫些小品文,出版有二三部小品文集子TheInnofTranquillity;GastlesinSpain,他的筆輕鬆得好像是不著紙麵的,含蓄是他的最大特色。Murry是英國文壇宿將,一個有數的批評家,他極讚美俄國近代文學,對於Dostoyevsky尤為傾心。他的名著TheProblemofStyle是一部極難讀而極有價值的書。這篇《事實與小說》是從他的小品集Pencillings裏選出來的。其他幾位比較不重要些,下次再談吧!
去年此日,正將去年春天所譯的十篇英國小品文注好,交開明書店的老板去,當時滿想寫一篇三萬字的序文,詳論小品文的性質同各代作家,人事草草,結果是隻寫出一千多字的短序文。今年開始譯這部小品文集時候,又動了這個念頭,還想了不少意思,打了許多腹稿,
然而結果又僅僅是這麼幾句零碎的話。對著自己實在有點難為情,真是“人生何事說心期”!
十八年八月十三日於福州
高魯斯密斯的二百周年紀念
十八世紀英園的文壇上,坐滿了許多性格奇奇怪怪的文人。坐在第一排的是曾經受過枷刑,嚐過牢獄生活的記者先生狄福De foe;坐在隔壁的是那—位對人刻毒萬分,晚上用密碼寫信給情人卻又旖旎溫柔的斯魏夫特主教③Dean Swift;再過去是那並肩而坐的,溫文爾雅的愛狄生Oddison和倜儻磊落的斯特魯Steele,還有蒲伯Pope皺著眉頭,露出冷笑的牙齒矮矮地站在旁邊。遠遠地有幾位衣服樸素的人們手叉在背後,低著頭走來走去,他們同誰也不招呼。中間有一位頸上現著麻繩的痕跡,一頂帽子帶得極古怪,後麵還跟著一隻白兔的,便是曾經上過吊沒死後來卻瘋死的考伯Cowper。另一位麵容憔悴而停在金魚缸邊,不停的對那一張寫著Elegy—個字的紙上吟哦的,他的名字的格雷Gray。還有一個鄉下佬打扮,低著頭看耗子由麵前跑過,城裏人說他就是酒鬼奔斯Burns據說他們都是詩人。在第二徘中間坐著個大胖子,滿胺開花,麵前排本大字典,倫敦許多窮人都認得他,相愛他,叫他做約翰孫博士Dr Johnson。有個人靠著他的椅子站著:耳朵不停的聽,眼睛不停的看的,那是著名的傻子包士衛爾Boswall。還有一位戴著眼鏡的總鼓著嘴想說話,可是人家老怕他開口,因為他常常站起來一講就是雞啼;他是伯克議員先生Burke。此外還有一位衣服穿得非常漂亮(比第一排的斯特魯的軍服還來得光耀奪目)而相貌卻可惜生得不大齊整;他一隻手盡在袋裏摸錢,然而總找不到一個便士,探出來的隻是幾張衣服店向他要錢的信;他剛要伸手到另一個衣袋裏去找,忽然記起裏西的錢—半是昨天給了貧婦,一半是在賭場裏輸了——這位先生就是我們要替他做陰壽的高魯斯密斯醫生Goldsmith。據哪位胖博士說,他作事雖然是有點傻頭傻腦,可是提起筆來卻寫得出頂聰明的東西。這位醫生的醫道並不高明,據說後來自己生病是讓自己醫死了。他死後不僅身世蕭條,而且還負了許多債、胖傅士為這件事還說過他幾句閑話,可是許多人都念他為人忠厚老成,尤其是肯切實替入幫忙。有些造謠言的人還說他後來曾經投過胎到中國,長大了名叫杜少卿,仍佛是一本叫做《儒林外史》的談到他的散事。這杜少卿真是他的二世,做人和他一樣地傻好。這位醫生還做了好多書,現在許多對世界厭倦的人隻要把他的書翻翻就高興起來了,還有些哭得淚人兒似的看看他的詩眼淚也幹了。他的書像Vicar of wakield,Deserted Village,She Shoops to Conquer,這是誰也知道的,用不著再來讚言。英國人近來對這班奇奇怪怪的胖子們(除開那兒位所謂的詩人以外,他們都是胖子,就中以那位麵前排著字典的最胖;)又重新有了好感;其實這也是應該的,因為這班胖予的為人本就不壞,所寫的東西自然更是怪有趣味。今天(十一月十日)可巧是高醫生的二百生忌辰,此刻許有一班英國人正在那裏捧著酒替他大做陰壽,所以我們也把他的老朋友一齊找出來,在紙上替他圖個會麵的熱鬧。聽說最近牛律大學又把他那些非借錢即告貸一類的信印成了一大本書,書我們雖一時看不到,然而料想內容一定是很有趣味。想借錢的文人很可以先借三先令六便士去買—本來看看。
茄力克的日記
大凡好的日記一定是匆忙中記下來的;因為在那時候才能流露出真情,沒有什麼做作;所以英國文學裏最好的日記也是十七世紀英國海軍秘書皮譽斯Pepys的日記。他娶了一位非常厲害的法國太太,然而他卻偏不安分,最喜歡調笑女仆,最妙的是這些調笑的供狀他每天晚上都寫在日記上麵。我們知道這位先生是懼內的,他想用紙筆來宜泄情意決沒有公開的可能;所以他必得別出心裁才能擔保沒有危險。果然他用的是一種密碼字母,在臨睡以前偷偷地背著他那法國太太很快地記好。到十九世紀他這日記才給人發現出來了。他每天雖隻有簡短地幾句話,然而這幾句話裏卻充滿了生氣,實在是絕好的描寫日常生活的作品;所以那麼厚厚一本書,我們也百讀不厭。現在這位約翰生博士的高足(十八世紀劇場裏的泰鬥)所記的日記也是零零碎碎偶然記下來的,能夠完全表現茄立克滑稽的天性,確是一部有藝術地縮寫通常生活的好作品。而且裏麵所記的是他第一次到法國的零星印象,我們還可以借此看十八世紀法國社會的情形同英國人對法國的見解。
(原載1928年11月10日《新月》第1卷第9號,署名春)
《再論五位當代的詩人》
(庫魯遜·柯拉罕著)
柯拉罕先生這本對於當代五位詩人(苔薇士W.H.Davies,得拉馬耳Walter de lamare,棲門爵凱Sir Owen Seaman,凱芝斯密士女士Miss Sheila Kaize-Smith,華特遜爵士Sir William Watson的批評集,的確是隆冬時節圍爐遣悶一個好伴侶。從前他出版過一部《當代六大詩人》Six Famous Living Poets,裏麵所批評的是Kipling,Newbo1t,Noyes,Drinkwater,Morris,Baring,Masefield六人。那書的特點是在用輕妙的文筆寫出既精銳而又富於同情心的評語,和敘述了不少可以表現這六位詩人性格的逸事;同時還引證了他們許多代表作品,所以一方麵又可以當做一本精選的詩集看。現在這本新出版的批評集,也是用同樣方法寫的;所不同的是前本批評集裏所談的Kip1ing,Newbo1t,Noyes,Mase-field,四人的詩都帶著很雄奇高壯的情調,(就中Newbolt,和Masefield更愛學老舟子口吻,)而現在這本批評集所討論的五位詩人,格調卻都是一般的清新可喜,每首詩像是—粒粒的珍珠,又玲瓏又圓潤。苔薇士是躺在自然懷中的嬌兒,他很天真地讚美自然,真是沒有人間煙火氣味。得拉馬耳低訴出人類幽怨的情緒和淒然的心境,將人心裏共有的悲哀,用簡樸的詞令,誠懇的表現出來。華特遜是有名寫四行短詩的作者,他的小詩在幾行裏蘊蓄著無限的意思,半隱半露地讓讀者自己去體會。那妙處不下於從前那老而不死的蘭得Walter Savage Landor所做的氣魄蓋世的四行詩;此外棲門爵士同斯密司女士是詼諧詩的名手。一班誤解下安諾德Matthew Arnold批評論的人們,總以為真正詩人的態度一定要很嚴厲,不知道有些看穿了世界的詩人常田滑稽的腔調來傳達他那對於人生深切的認識。隻要一記起英國兩位寫詼諧詩的大家,胡德Thomas Hood同薩刻立Thackeray——一位是寫過那使人念著墮淚的縫衣曲The Song of Shirt同歎橋The Bridge of Sighe,一位是有名筆下不容情的寫實健將,虛榮市Vanity Fair和哀斯芒外傳Henry Esmond的作者——我們就可以知道要看到人生的全圓的人們,才寫出叫人看了會捧腹大笑的歪詩。這二位近代詩人在他們笑容可掬的巧詩裏,也隱微地呈出經驗的皺痕。總之,在熊熊的火麵前,一首一首地翻讀這五位清新俊逸詩人的傑作,間或放下書來望著火焰默想,再把自己的批評和柯拉罕聰明的解釋比較一下,這真是千災百難的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樂事。
庫魯遜不止是位精明的批評家,同時他又是天生的小品文作家。所以當他談得高興的時節,常常跑起野馬,說到自己的事情或者別的沒有什麼關係的廢話,比如他批評了得拉馬耳的夜鶯歌以後,忽然說起自己在早春時節在哈斯丁斯地方,寂靜的中夜裏,聽到夜鶯時心裏所起的幻想。他這自然隨便的態度使他這批評集化做一位密友,坐在我們身旁娓娓地細談。庫魯遜的批評是沒有什麼係統,他隻東鱗西爪地順口說去,然而我們卻因此感到他說話的真摯不是像在文章裏專講什麼死板板的起承轉合一樣;他是在那裏批評這五位詩人,不是宣布自己的作詩哲學。實在英國第一流的批評家素來說話也都是這樣零零碎碎地:科律支Co1eridge的批評莎士比亞,卻而司·蘭姆Charles Lamb的批評莎士比亞同時的戲劇作家,赫次立待Hazlitt的批評英國詩人;這幾篇文字全是結構鬆懈,然而也都是字字值得用金子來鑄的文章。
(原載1928年12月10日《新月》第1卷第10號)
《金室詩集》
(吉卜生著)
吉卜生是一個平民主義的信徒,他和John Masefield一樣,總是用日常簡樸的辭令來傳達千千萬萬平民共有的情緒,在他們的詩集裏麵,我們找不出什麼傳統的詞藻,可是他們這種平鋪直敘的文字卻充溢著詩情——或者正是因為他們用的全是極普通最沒有詩味的文字,所以裏麵所蘊蓄的詩情更來得清新可嘉。Masefield是位海洋詩人,他還有個浪漫的大海做他的背景,吉卜生所歌詠的卻是社會裏一班最下級的工人生活。但是他在他們的顛沛流離的苦處和靜默忍痛的態度裏,看出人性的尊嚴。他從他們那種碌碌無聞,辛苦終身的生活中,領賂出人生悲哀的深味。平民的悲哀是無聲的,說不出來的,他們隻感覺到生命的重壓。他們在層層的負擔底下天天照例地麻木活著,實在沒有閑暇去理自己的情緒,就是偶然有那閑空工夫,也找不出那種自憫自憐的心境,去默察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們的情緒是混沌的不容易用言語說破的。要把這不
能說的說出來,而且又不會失去廬山真麵目,這才是大藝術家的本領。
吉卜生就是個具有這樣的天才的人。
吉卜生這部新詩集還是保存著他一向的作風。嚴肅同憐憫是這部詩集主要的音調。他這部集子裏有四句詩很可以表示出他對於人生的那種惋惜淒然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