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精品選 散文 6.(1 / 3)

梁遇春精品選 散文 6.

新發現的拿坡侖的小說

在法國文壇上居於權威者地位的文藝雜誌La Revuedes Deux Mondes最近披露發現有一部拿坡侖著的小說,書名是《克利遜同厄熱尼》(“C1isson et Fvgenie”),原稿從拿翁在一八二二年駕崩於聖赫勒拿島後,一向存在波蘭貴族Dzialynski伯爵的書庫裏,現在由Simon Askenazy先生出版,還附有在Kornik所發現的其他拿翁的文稿,一共三十四頁,封麵鐫有拿坡侖皇帝的徽章。

這部小說含有自傳的色彩。克利遜當稚年時候就喜歡軍事,後來從軍是無往而不勝利的,天賜的機會同他自己的才力使他成為一代名將,全國人民全看他是他們的保護人。可是他並不覺快樂,因為妒忌同毀謗總是纏著他的身旁,他能夠在千刀萬馬中無畏地衝鋒陷陣,卻不能見諒於小人,也無法止住他們惡毒的口舌。他戎馬半生,到處都是故人,卻沒有得到半個朋友,因此感著世界的荒涼,覺得名譽不能給人以真正的快樂,他所求的卻是心靈的安慰。他懷著這種憧憬的心境,往鄉下去幽居些時,朝暾同黃昏都引起他的愁緒,憂鬱占據了他的全心,他在這時候通到厄熱尼。克利遜素來是勇往直前,無往不克的,在愛情上他也是一樣地成功。他們結婚了,蜜月的生活也是滿布了欣歡的空氣,可是良會不長,克利遜接到前方命令,他們隻得生生拆散。他雖然遠征,心裏卻惦著萬裏外的新夫人。他後來身受重傷,叫部下一個軍官Bewille去安慰厄熱尼,這位軍官也是英姿瀟灑的青年,同厄熱尼漸漸生了愛情,她給他的信也一天一天稀少了,最後完全忘記了從前影裏的情郎。他決定結果他自己的性命,讓他倆過快樂的日子,寫一封絕命書給他的妻子,希望他的兒子將來長大不像他那樣性情熱烈,因此在人生路上處處遇到荊棘。角聲一動,他帶傷衝到敵軍隊裏,死在如雨的槍彈之下,這段悲哀的傳奇也就結束了。

這段事實不過是浪漫小說很平常的布局,同King Arthur裏Laucelot和Queeu Guinevere的一段情史有些相像,可是很能表現出拿翁叱吒風雲的神態,暗暗地又述出他自己同Josephine的因緣。所以可說是研究拿坡侖的人們必瀆的書,至於專攻法國小說的學者就沒有讀過這書,似乎也是無妨的。拿坡侖是《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愛讀者,他死時衣袋中還放有一本。他的小說或者受了點這本傑作的影響。

著過《法國革命史》的英國散文家Hillaire Belloc曾經寫有一篇小品: 《最後的一點鍾》(Novissima Hora),描寫拿坡侖彌留時的心境。Belloc說拿翁的一生處處是矛盾,他在戰場上馬到功成,可是結局是一敗塗地;他英飛勃勃,好像始終沒有脫開青年時期;可是老邁的影子總橫在他的當前,現在,他這部小說裏的英雄一生也無時不是矛盾的。當他聲譽極隆時節,人們的毀罵跟著他走,當他綺夢方濃時候,他親信的人卻奪去他的愛人;拿翁寫小說時既然帶有自傳色彩;所寫的英雄的遭遇又是這樣幸運同不幸並行,可見不隻二百年後的胖文人BeUoc看透這點,目光如炬的一世之雄翠已有了自知之明。希臘神廟刻有“Know Thyself”(自知)二宇,他們以為自知是最難的事,拿坡侖紛

擾一生,居然能夠這樣深刻地了解自己,這是拿坡侖所以不朽的地方。(原載1929年5月10日《新月》第2卷第3號,署名春)

《亞儷司·美納爾傳》

(外奧拉·美納爾著)

在英國近代的女詩人裏,亞儷司·美納爾總可算是老前輩了,雖然她的辭世日期是還後於Leurence Hope同Michael Field,這自然是因為她的處女作發表得很早,那時Ruskin還活在人間,趕得上說幾句真摯的頌辭,來加增這位年輕女詩人的勇氣。可是我們對於她的生平,始終沒有一本詳細的記述。她的詩,尤其她的小品文,是以個人風韻的美妙(a charm of personal manner)見長的,所以我們更想知道她的言行舉止,來做鑒賞她作品時候的參照。現在她自己的女兒外奧拉來替她作傳,外奧拉自己又是個稍有聲名的女詩人,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亞儷司·美納爾短詩的好處是簡易同懇摯,此外微帶些含有詩情的愁緒。這幾乎是許多女詩人的共有色彩,Mrs,Browning同Christena Rossetti以及Sara Teasdale等都是如此。她的小品文的特點,也是明晰同真誠。這幾種特色實在都是根源於她感覺的銳敏,在這本傳裏,有許多地方都可見出她的心靈是易感過人的,她年輕時候在日記裏記下有兩句動情的話:“If I look inward,I find tears;if outward,rain。”這真可譯做“心中淚共階前雨”了;這本傳記還告訴我們她所以皈依天主教是由於她感到天主教儀式的壯美,並不是出於幹燥的教義的辯證,所以她入教後,沒有去一心修道,卻仍然過她那詩人的生涯。她一生裏對於朋友的情是非常認真的,她和Patmore,Meredith都締有極純潔,極透徹的交情,Patmore死了,她自閉在暗室裏哭了整天。她這易感的心靈一半是天生的,一半也出於她父母的培養。她在稚年時候,他們就帶她到意大利去,教她以意文同南歐山水的色調,這次旅行對於她的作品有很大的影響,她在小品文裏對於色調有濃厚的趣味,也因為南國的明媚風光深刻在幼嫩的心中吧。

她是個幸運的女人。生長在融融泄泄的家庭裏,她的丈夫Wilfrid Meynell又是當時知名的文藝批評家。神秘詩人Francis Thompson可說是他發現的,他辦有一種雜誌Merry England,近代小品文大家Hudson Belloc等初期作品多在這裏發表。她和當代的文人像Aubrey de Vera,Tennyson等都很常來往,到她的兒女成人時候,他們也都有些文學的天才,特別是她的一個男孩,他常對她說:他們要你的稿子,所以一味捧你,你別去迷信他們的話吧。不幸得很,他夭折了,否則或者同他的姊姊外奧拉同馳騁在當今英國文壇上。他們真堪稱做一門風雅,同我們幾千年前的謝家實在可以比美。

外奧拉這本傳記的好處是沒有什麼逾量的頌辭,隻是將她母親一生的經曆連同家庭的瑣事一一老實地說出,此外再盡量地插入她母親的日記同書信,用她母親自己的話來說自己的事情。她不去直接描狀她母親的性格,隻讓許多事實同文件烘雲托月地將這藹然可親的女詩人生動地現在讀者的眼前。這種客觀的寫法既忠實,又有力,實在是傳記文學的一條正路。

(原載1929年9月10日《新月》第2卷第6、7號合刊)

《蒙旦的旅行日記》

(特勒舒門譯)

蒙旦是近代小品文的鼻祖,同時他又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小品文家。他除開幾十篇長長短短絕妙的小品文外,沒有別的文學作品,但是這一千多頁的無所不談的絮語已夠固定他在文學史裏的地位,使他不傀為第一流的大作家。他和我們隔得太遠了,我們不大曉得他的生平,這部在十八世紀才發現的旅行日記可說是研究蒙旦的學者必讀的書。這本日記,不像Pepys的日記那麼可喜,不能算是一本文學的作品,因為這日記大半是用意大利文寫的,蒙旦的意文程度雖然很高明,總不能像法文那樣任用如意,能夠把深刻的意思用平易的辭句來表現出來;並且蒙旦這本日記是口授給他書記寫的,這位書記先生卻最愛畫蛇添足,加上許多自己的意思。這部日記有一部分是法文寫的,並且因為書記先生告辭了,是他親筆寫的,但是還不能如他的小品文那麼有趣,這卻因為他寫這旅行日記時,缺少了他創造文學作品時所不可少的要素——閑暇的環境同餘裕的心情。他的小品文是在古堡圓塔中解悶時寫的,所以有了那迷人的悠然情調同對於人間世一切物事的冷靜深刻的批評,他的作品非是在這種土壤上是不生長的,馬蹄輪鐵,舟車勞頓之後,他隻能不加一辭地將天天所經曆的記下,這是他這本日記的缺點。但是它能夠使我們看到蒙旦的日常行動舉止和他的種種習慣。蒙旦是個不厭瑣碎的人,他對於人生裏一切的事情都有不會疲勞的濃厚興趣,所以這本日記是當時社會的極好寫真,中間對於十六世紀德國的宗教改革情形講得特別詳細,研究這時期曆史的人們很可以拿它來做參考。蒙旦的小品文集第一版是在一五八○年,第二版是在一五八二年,這旅行時期剛好夾在中間。日記中有許多地方談到他自己的小品文,而他第二版時所加進去的小品文有些材料是他旅行時得到的,所以這本日記可說是那些小品文的雛形,好似Stevenson的好多文章都是脫胎於他的書信的。近來國人很喜歡小品文學,那麼蒙旦自然是個值得細讀的作家,所以這日記是值得介紹的。

蒙旦日記的英譯本,從前有W.C.Hazlitt同W.G.Waters兩家,據說Hazlitt失之太板,Waters失之不信,都不是良好的翻譯,特勒舒門先生是牛津大學近來出版的蒙旦小品文全集的翻譯者,他那譯本在達雅兩方麵,可說是無疵,現在所譯的日記確也不下於前二年的工作。我們沒有讀十六世紀時法國人所寫的意大利文的能力,對於這種的翻譯努力實在覺得很感謝的。

(原載1929年9月10日《新月》第2卷第6、7號合刊)

《雪萊、威誌威士及其他》

(蔡普門著)

蔡普門是一位值得我們尊敬的批評家,他同Augustine Bfttell,John Middleton Murry一樣,隨便說一句話,都含有無限的深意,都是讀破萬卷後所得的綜合。他們談著文學時,總是那麼左右逢源,舒轉自如的,他們不囿於傳統,也不去故意反抗傳統,他們隻是靠著他們數十年孜孜不倦的積學來做他們的南針,他們沒有死板板地弄出一套係統,可是他們的思想總是那麼有條不紊,他們未曾明白地說出他們的主義然而我們讀了他們批評的文字以後,會頓然覺悟到什麼是絕妙的文學批評同文學批評怎麼會成為一門文學。他們總是真正的學者,絕不是那班做“文學概論”,“詩學入門”的做書匠所能比得上的。

蔡普門這不批評文集,包含有十一遍文字,除開一篇談Walt Whitman外,全是批評英國的詩歌的。在第一篇《詩同經驗》裏,他很嚴格地把真詩和辭藻(rhetoric)分開,他大膽地說拜侖,丁尼遜,雪萊,威誌威士都是辭藻家rhetoricians,不是真正的詩人,因為他們的多半作品若使用散文來寫,也不會失丟了什麼妙處,而真正的詩是絕對不能用散文來代的。這些話對於盲目地崇拜拜侖、雪萊的人們,的確十一服清涼散。拜侖、雪萊是否詩人,我們暫且不論,他這個詩和辭藻之分實在是很重要的,尤其對於中國現在的詩壇。美國批評家Wolfe說過,近代的詩患了形容詞太多的毛病,也就是蔡普門這個意思。

此外還有一章討論英詩的將來,一章談到什麼是最偉大的詩歌。他說:“The greatest poetry must be written by an awed man,by one with the sense of being dedicated and be must not deceive himself,Moreover,it must reveal the secret of deep,perennial things and the secrts of words too.”有人或者會覺得這樣句子有掉書袋的毛病,但是牛津大學出版社的書總是這個派頭,一個人老住在那樣古色斑斕的環境裏,難怪他會寫出這麼典麗豐滿的文字。可是我總以為這種文字比美國的亂跳亂叫的批評家文字要高明得多,因為他們說的話常常能有回甘的妙處,值得我們的低徊吟味,這絕非隻求炫目的福特先生的同鄉們所辦得到的了。

(原載1929年9月10日《新月》第2卷第6、7號合刊)

《從孔子到門肯》

(普利查編)

最近一兩年來,美國出版了許多大部的總集,每本都有一千多頁,選了許多作者的代表作品,使讀者對於那一門的文學,能夠得到一個具體的概念。《從孔子到門肯》就是新出的一部小品文總集。裏麵包含有希臘、羅馬、希伯來、印度、波斯、亞拉伯、中國、日本、英、法、比、意、德、荷、西班牙、荷蘭、丹麥、瑞典、挪威、芬蘭、俄、波斯、美以及幾個新興小國的小品文(自然全翻為英文了),一共有二百多位的作家。小品文的妙處神出鬼沒,全靠著風格同情調,是最難於選擇的,所以我們在英國小品文之外,很不容易讀到別國的小品文。這部集子很能夠補我們這個缺陷。並且在每國的小品文前麵,都有一篇引論,那又是請專家寫的,更能夠幫助我們去了解那國的小品文學。既是經過一度的翻譯,當然失丟了不少本來的神韻,但是我們沒有懂十幾國文字的機會同能力,也隻好靠著它來略窺一下各國小品文學的趨向了。

小品文是最能表現出作者的性格的,所以它也能充分露出各國的

國民性。我們很可以用這本書來觀察它們的性情同氣質。我想靜靜地把他細讀一遍或者比走馬看花的出洋考察還會有益些,而且還可以免卻仆仆路途的辛苦。

編者普利查先生F.H.Pritchard是英國當代的馬二先生。他編有不少的書,他是Essays of Today,short Stories of Today and Yesterday,Essays of Today and Yesterday這幾種有名叢書的編者。他揀選作品時,真正具有隻眼,他可說是一個不寫文章的批評家。他著有一部《Training in Literary Appreciation》,很多學校采用它來做文學批評的教本,但是我以為他寫的能力趕不到他編的能力。他對於Essay,特別有研究,所以這本選集很有變成為Classic的可能。

(原載1929年9月10日《新月》第2卷第6-7號合刊)

《奧布倫摩夫》

(根察洛夫著,達丁頓譯)

這不是一本新書,七十年前這書曾引起俄國出版界極大的注意,當時 讀者對於這本書的熱烈歡迎是屠格涅夫任何一本小說都沒有受過的,然而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陀斯多而夫斯基的讀者一天一天多起來,跟察洛夫卻隻掙得文學史上幾句照例的恭維,他的傑作“奧布倫摩夫”沒有什麼人去極力頌揚了。

他在國外的榮譽也遠不及他們。托爾斯泰有Aylmer Maude夫婦替他譯全集和 作傳,陀思多而夫斯基同屠格涅夫有Constance Garnett替他們譯全集,還有Middleton Murry,Joseph Conrad幾位大作家捧場著,所以歐美的讀者和他們是很熟識的。根察洛夫卻幾乎從沒有人介紹過,他這本傑作從前也隻有O.J.Hogarth的節譯本,也是這個書店出版的,節譯已經是不大妙了,再加上Hogarth生硬難讀,又沒有傳出原文風韻的譯筆,難怪得他同他的傑作在歐美都不大被人們知道。現在這個新的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