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精品選 譯文 2.(2 / 3)

滿堂都是胡子

大家一定笑哈哈。

我現在所說的這群人也是一樣的,他們看見當飲食談話的時候有這麼多臉孔的尖銳下頦老是搖動著,又看到在會這許多的下頦常常在桌的中央相碰,每人都了解了內中的滑稽意味,大家非常高興,從那天起他們變成很好的朋友,有什麼事彼此也幫忙得很周到。

這位先生後來他又聚集一班他所謂送秋波的人們,就是那班帶有不幸的斜視眼的人們。他這次的開心是在觀看這許多破碎曲折視線裏的一切射眼箭,誤會的表示同不經意的目許。

這位哈哈笑先生的第三次大宴會是請口吃的人們,他集有夠坐滿一桌的人們。他先叫他的一個仆人坐在布幕後麵;將他們酒桌上的談話記下,這是很容易可以辦到的,用不著速記的幫助。由所記下來的看起,雖然他們的談話沒有停歇,食第一道菜時候他們還說不到二十字,等二道菜捧上時候,有一位在座的整整費了一刻鍾工夫,隻說小鴨同龍須菜都很好;還有一位花了同樣久的時間宣布他也是這樣子想的。可是這次開玩笑的結果沒有前回那麼好;因為有一位客人是個勇士,一肚子的憤怒不知道怎地發泄好,走出房子,送來一張寫的挑戰書給這位詼諧主人,雖然經過朋友們的從中斡旋,這個決鬥也就取消了,但是他也因此停止了這類好笑的宴會。

先生,我敢說你一定會讚成我的意思,以為這類開玩笑既然沒有寓了什麼深意,是應當阻止的,認做這全是不幸的舉動,並不能算為詼諧。但是我們會自然而然地將別人所想出的東西漸漸地修改好,並且單單一個人,不管他有多大本領,總不能夠既發明出一種藝術,又使它達到盡美盡善的地步——我現在要告訴你我所認識的一位忠厚紳士,他聽到前麵所說的那種滑稽,自己也來幹一下,卻努力於使它變做有益於人類的東西。有一天他宴請六七位朋友來,誰也知道他們個個都喜歡在講話時用幾句特別的贅語,像“你聽到我的話沒有”,“你知道嗎”,“這就是說”,“所以,先生”。每個客人常常用他特有的這些雅句。坐在旁邊的人看來自然覺得很可笑的,於是這位鄰座人會想到自己,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裏一定也是同樣的可笑:這麼一來,他們沒有坐多久,每個人都是萬分謹慎地談話,小心避免他們心愛的冗字,他們的談話因此丟去了多餘的詞句,包含有更多的意思,雖然沒有那麼多的聲音。

這位好心的紳士後來他得便又聚集另外一班朋友,他們是沉溺於咒詛這個壞習慣的。為的是要指出給他們看這種習慣的荒謬,他就使用前麵所說那個妙法,在房子裏看不見的地方安置一個書記生。喝完了兩瓶酒,人們不拘地說出心裏的話時候,我這位忠厚朋友看出他們坐下酒桌後在他家裏說出好許多響亮震耳的廢話,他們失丟了不少有意思的談話,全因為他們要亂說這類用不著說的詞句。“他們一定可以集了一大筆的款給窮人們”他說,“若使我們實行一種法律,彼此互相監督,說一句咒詛就要罰款。”他們都是沒有生氣地接受這句溫和的譴責。他跟著就告訴他們,因為他知道他們的談論不會有什麼秘密,所以他叫人記下,為著好玩起見,要將寫下的念出,若使他們願意。一共有十張,折實起來隻有兩張,設使沒有我前麵所說的那種可惡的插話。冷靜地念出來,那仿佛是魔鬼聚會的談話,不像是出自人的口裏。總而言之,每人恬靜地聽到他在談話的興高采烈,毫不留意時候所說的咒詛,個個都戰栗起來。

我隻要再說他的另一次宴會,他用同樣的妙策去醫好別一類的人們,他們是文雅談話的煩累,他們的白費時間是不下於前麵所說的兩種人,雖然他們是比較天真些;我指那班愛說故事的無聊人們。我朋友找到六七個相識的人,他們全染有這個奇病。第一天,他們裏麵一位一坐下來就說到那慕爾的被圍,一直講到下午四點鍾止,那是他們離別的時候。第二天,所有的談論全給關於蘇格蘭人的故事所占有,簡直沒有法子使他停止,當他們還坐著談天時候。第三天也是同樣地費在一篇同樣長的故事的敘述裏。他們最後想到這種互相對待未免太野蠻了,因此他們從這類昏睡裏醒來,他們患這個毛病已經有好幾年了。

因為你在某一篇文章裏曾經說過人們古怪奇特的性格是你所最喜歡的野味;我又覺得在這類觀察人情的作家裏你是最偉大的獵夫或者可說是一位寧祿,若使你肯讓我這樣稱呼你,所以我想這封信裏所說的新發見你一定是很願意聽的。

先生,我是你的……

追趕自己的帽子

切斯特頓

我感覺一種差不多是野蠻人的妒忌,一聽到倫敦當我離開時候,被水淹了,而我卻隻住在鄉下裏。我自己的巴特西,我聽說,特別蒙恩,變做眾水的彙聚處。巴特西本來已是,這幾乎是用不著我說的,最美麗的居住所在。現在又加上幾片大水的偉觀,我自己這個浪漫的小鎮的風景(或者要說水景)必定有些無可比擬的好處。巴特西絕對化做威尼斯的影子了。從屠戶那裏送肉來的小船一定是沿著漣漪銀色的水港飛駛,帶著威尼斯小艇奇妙的流利神情。運生菜到拉取米耳路角的水果一定是倚著槳,現出小艇夫不沾塵土的從容姿態。沒有東西會像小島那樣含有十足的詩情;當一個地方被淹著時候,它是變成一群群島了。

有人以為對於大水或者火災這種浪漫的見解是有點缺乏實在。但是對於這類麻煩的事體,這種浪漫的見解真是和別的同樣地可以實行,一點差別也沒有。在這些事情裏看出開心機會的真正的樂觀主義者是同在

這些事情裏看出說怨言的機會的一般“忿怒的納稅者”一樣樣地有道

理,實在還比他懂事得多。真真的苦痛,像在斯密斯飛德活活地燒死,或者患了齒痛這類的事;是一件實在的東西;能夠捱著,卻幾乎不能拿來做開心的材料。但是,究竟我們的齒痛是例外的事,至於在斯密斯飛德活活地燒死,那是隔了很久很久的時期我們才會碰到。而通常使男人咒罵,女人號淘的麻煩事體多半真是神經過敏,或者幻想所生的麻煩事體——全是心理的作用。比如,我們常聽成年的人們訴苦要在火車站滯了許久,等著一輛火車。你可曾聽過小孩子訴苦要在火車站滯了許久,等著一輛火車嗎?未曾,因為由他看來,在火車站裏麵是等於在一所怪窟,或者一座滿了帶著詩意的快樂的宮殿裏麵。因為由他看來,信號牌上的紅燈同綠燈是像一個新太陽同一個新月亮。因為由他看來,當信號的木臂忽然下落時候,好像一位大王擲下他的寶杖,算個信號,開始了喊聲嘈雜的火車競技。我自己在這方麵是帶有小孩子的習氣。那班站著,隻等那二點十五分的快車的人們也可以采取這類見解。他們的默想可以充滿有豐饒膏腴的東西。我生本最豔麗的時間許多是從克拉判的換車車站裏得到的,我想那地方現在也是沒在水裏了。我在那裏曾經有過許多不同的心境,個個都是那麼凝神的,那麼神秘的,真的,水盡可以浸到我的腰旁,我還不會明白地曉得。但是關於這類的煩擾,像我上麵所說的,一切全靠著我們的情調。你可以安穩地將這個標準用到差不多一切普通所謂日常生活特有的麻煩事情上麵。

比如,人們常覺得追趕自己的帽子是不快樂的事情。

為什麼對於規規矩矩的虔敬心靈,這是不樂的事情呢?並不單是因為跑路,同跑路使人疲累。同一的人們在鬥技遊戲時還跑得更快得多。同一的人們追趕一個無聊的小皮球比他們追趕一頂乖乖的絲帽子還帶勁得多。大家以為追趕自己的帽子是丟臉的事;當人們說一件事是丟臉的,他們的意思是那是可笑的。那的確是可笑的;但是人本來就是非常

可笑的動物,他所做的事情大多數是可笑的——吃東西就是一個例子。而一切中最可笑的事卻剛是那最值得幹的事——比如,求愛。一個人追趕一頂帽子還沒有一個人追尋一個妻子的可笑的一半。

一個人,若使他的見解不錯,能夠具著最勇敢的熱情同最神聖的快樂去追趕他的帽子。他可以自命為追逐野獸的一個高興獵人,因為實在沒有禽獸會比帽子再野頑。真的,我倒有些相信刮風日子時畋獵帽子會變做將來上流階級人們的遊戲。在烈風的清晨將來會有貴婦同紳士們聚集在高地上。他們會聽他們說的獵場裏跟人在某某林裏驚動了一頂帽子,或者其他這類的專門名詞。請讀者們注意這種玩意兒是遊戲同人道主義的結合到了十分圓滿的程度。打獵的人們會覺得他們沒有使別個受苦。不,他們會覺得他們是使別個受樂,一種趣味濃厚,差不多是恣情的快樂,那是旁觀的人們所得到的。當前回我看見一位老紳士在亥德公園裏追趕他的帽子,我告訴他,像他這麼仁慈的心腸應當是充滿了安樂同感謝,一想到他每個姿勢,每個體態當時給群眾多少純淨的快樂。

同樣的原理可以應用到家庭所特有的一切其他的麻煩。一位紳士試將一個蒼蠅從牛奶裏拿出或者一塊軟木塞從酒杯裏挑出時,常常以為他是受了氣。讓他想一會兒坐在墨黑的池旁的釣魚人的耐心,讓他的靈魂立刻被滿意同靜穆照耀著。我又知道幾位思想極新的人們,感到麻煩時就用了神道學的字眼,他們卻又沒有采取教義的意味,隻是因為一個屜子緊緊地嵌在桌裏,他們卻沒有法子拔出。我有一個朋友特別患了這個毛病。每天他的屜子總是嵌緊了,因此每天他總哼出幾句別的話來。但是我指出給他看這種受枉曲的感覺真是主觀的,相對的;這全由於他先假定那屜子能夠,應當,又是願意很容易被人抽出。“但是若使,”我說,“你自己假設你是同有力的壓迫著你的一個仇敵對拉,那麼這奮鬥隻會變做很興奮,卻不會惱人。試想你正在從大海裏拽出一條救生船來。試想你正在從阿爾卑斯山的深罅裏用繩子救出一位同類的人。甚至於試想你又是個小孩子,兩邊人扮做法英兩國來幹一下拔河。”說了這句話我就離開他了;但是我一些也不懷疑我的話生產出最好的結果。我相信此後每天他緊握著他的屜紐,一副紅撲撲的臉膛,眼睛發著戰爭的光輝,向自己呐喊助威,好像聽到他的四圍全是喝彩的觀客雷一般的聲音。

所以我想這並不全是癡想的,或者不可信的,去假定就是倫敦的大水也可以逆來順受,用著詩的情調來鑒賞。好像除了麻煩之外實在並沒有引起什麼別的壞處;麻煩,像我們前麵所說的,不過是一種看法的結果,並且是對於一個真正浪漫的情境的最枯燥同偶然的看法。一件冒險事情隻是個沒有認錯的麻煩。一件麻煩隻是看錯了的冒險事情。圍繞著倫敦住屋店鋪的大水若使有什麼效力,必定隻是增加了它們本有的誘惑同奇妙。故事裏的羅馬天主教徒說過:“酒無論同什麼東西在一塊都是好的,隻除開了水。”所以根據著同樣的原理,水無論同什麼東西在一塊都是好的,隻除開了酒。

更.夫

亨.特

看我們這四便士一份的議論的讀者,用不著通知,自然曉得我們是沒有家車的。我們愛看戲,又有幾個不小心的朋友時間越遲,越玩得高興,一直到晚上一點鍾才止,結果我們變做深夜回家的步行大家,所以我們和更夫,月夜,泥土的光,同這有趣時候別的東西都非常熟識。很僥幸,我們本來愛夜裏步行。這樣事不一定對身體有益。但是這並不是時間太遲的罪過,是我們的錯處,我們應當生得強壯些;因此我們要客客氣氣地由這不得已的情形中找出我們所能得的好處。這是“大自然”奇怪的一點,我們所知道她最和藹可親的一個地方,當你向四周一望,又明白了那時的情境,若使你心裏是快活,這一看就可報償給你許多趣味。“大自然”是一個大畫家(藝術同社會也是她的作品),若使對她極細微的一筆能夠鑒賞感動,我們快樂的材料就豐富得多了。

我們也在承認二月晚上步行回家有好多地方會被人指責,說有毛

病。舊傘有它的壞處;泥土同大雨的量可以超過好景致。一個軟的泥塊錯當做硬的,弄得滿鞋是土,特別在出發時候,無論如何,要算做使人難堪。然而你應當穿長靴。的確倫敦街上有些事情,無論什麼哲學也不能把它變做可愛;那類事情說起來太嚴重了,不合在我們這紙上討論;可是我們要聲明,我們走的路程帶我們離開城市。我們所走的街道同近郊絕不是那最糟的。然而就在我們走的地方,若使我們要傷心,也有傷心的可能。我們走到鄉下走得愈遠,我們會覺得愈疲倦;若使我們完全是陪朋友走,我們不能不承認(我們的一位朋友就有這樣情形過),兩隻酸痛腳上的慷慨會使人感到為善本身就是快樂這句話用的地方不能普遍,同時我們可以很有理由地“詛那班舒服的人們”,他們窗上的燈光照出他們正到暖和的床鋪去,互相說道——“今晚在外麵走的人真苦呀”。

假設我們的健康同別的安適的準備都還可以,我們可以說,你若想去找些好處,夜行回家也有它的好處。最苦的部分是在出發時候,——大門把同你分別的慈愛臉孔遮住時候。但是他們的話同麵容有時卻可以帶你好好地走一大陣的路。我們經驗過一句話夠我們想了整個歸程,一個麵容使我們做夢地走到家裏。譬如由一個正在戀愛熱狂中的人看來,沒有道路是壞的。在大雨昏黑裏麵,他隻看見一個臉孔,就是在暖和房子燈光底下所看的臉孔。這總是跟他走,在他眼睛的前麵;設使世界上頂可憐的憔悴臉孔忽然現在當前,用這對愛情最可悲的嘲笑來嚇他,他為她的緣故也會仁愛地看待。但是這一大陣話是用靠不住的事拿來當大前提。一個愛人壓根兒就不走路。他既嚐不出走路的快樂,也不知道什麼苦痛。他踏著雲走;在好像嚴酷苦痛的環境裏頭,他有一條光明的路,鋪著天鵝絨讓他皇帝一樣地走過。

回過來,讓我們像普通的人談一談夜行吧。深夜的好處在於什麼東

西都寂默著,人們熟睡在床上,全世界因此有一種恬靜的氣像。情感同思慮現在全睡得同死的東西一樣地安定。人們像房屋同樹林不動地躺著;悲哀是停止了;你心裏打算隻有愛情才清醒吧。請神經靈敏的讀者不要害怕,我們對應當奉為神聖的東西不想侮慢;我們在這時候所想的既然全是最好的,我們所說的愛情也是最純潔的;不是那種合法或者不合法的沒有真心的愛情;隻是那配得上跟星光同時醒著的。

至於那些焦慮呀,帳中說法呀,同這類傷害夜裏安寧的事情,想到他們,我們特地記起詩人等等說的嘉言,什麼“甜香的安眠”呀,“創傷的心的撫慰”,同“悲哀的疲倦送人到忘卻一切的境地”這類話。大多數人在我們說的這個時候一定是教堂似的安息;其餘呢,我們也是為這大多數的利益沒有去睡的工作者;因此我們有特權可以暫時忘記他們。惟一引起我們留意到他們的東西是那紅燈,遠遠地照在藥鋪門口的上頭;這燈發光時候,使我記起這大多數若使要得救助,可以來這兒找。我現在看見那醫生臉色蒼白,眯著眼睛,壓下那對把他叫醒的學徒的不合理的生氣,麻麻糊糊走出房子,聲音粗啞,穿件大氅,私下打定主意用聖誕節開賬要錢時數單的甜蜜來報償他這刻的辛苦。

這麼說下去,我們要說太多房子裏麵的事情了。這時候野雞馬車全離開它們常站的地方;他們今天掙到錢的一個好現像。幾個廚房的燃屑中,到處可以聽到蟋蟀叫。一條狗跟我們走。沒有法子可以使他“滾開”嗎?我們躲避他,白費了力氣;我們跑著;站住對他“噓”;禁止時還帶了勸戒的姿勢同假假地撿塊石頭。我們拐一彎,他還在那裏纏繞我們的衣裳。他簡直逼得我們憤怒地懷疑我們不讓他隨我們到家,他會不會挨餓。若使我們能夠弄跛他而不帶一絲殘忍,若使我們是地方管事人,吏役或者賣狗皮的人,或者一個想狗是不必需的經濟學者,那是多

麼好呀!啊,好;在基角上他拐彎了;走去了;我們覺得看得見他身體消瘦齷齪在遠處飛跑;我們的心中卻難過得很。但是這不是我們的錯;他走時候我們並沒有噓他。他這樣離開去是很僥幸的,他把我們快樂變做狼狽兩難情形;我們這篇“文章”會不知道怎地處置他好。這些困難情形,有同情心的人都很容易遇到。現在我們再走我們的路,獨自孤單地;因為這時除開我們從來不會忘記的渺茫朋友,我們的讀者外,我們沒有別的伴侶。把個真的手臂插在別人手臂裏,已經不是要想法子才能快活的步行了。因為那已經是很好了。一個步行的同誌就可算伴侶了,可以等於你才離開的那群朋友;一路有說有笑,用不著什麼奮鬥了。但是孤單單地淒風冷雨裏要走一程長路,這才用得到毅力同耐性支持著;於是我們穿上長靴,緊緊扣起衣衫,撐著傘,雨滴打到傘上,燈光照小溝發亮;還有“泥塊的光”,一個藝術家,我們的朋友,常常一團不高興地說這兩字。現在,步行不能找一個再壞的環境了;但是若使你高興地幹去,這些麻煩都不值什麼。打倒個障礙本來是個快事;僅僅動作已經可得快樂;想像更添上許多趣味;血脈的加快流轉同精神的努力活潑互相影響,漸漸地使你氣壯,心裏覺得勝利。每回你踏了一步,於你的腳你會有些敬意。傘拿在手中像個咆哮的戰利品。

我們走到鄉下了;雨霧過去了;我們碰著我們的老朋友,更夫們,他們大概是身體肥重,態度安閑,什麼也不關心樣子,整個人衣衫的成分比身體還多,好像想什麼,實在並不想什麼東西,年紀很老而不會叫人見而生敬,一點用處也沒有。不,他們不是沒用,因為住在屋裏人想他們是很中用的,他們的用處也就在給人以這種思想。我們並不像往常那樣可憐更夫。老年人多半不注意按時的睡眠。他們在床上或者還睡不著,可是在床上他們不能夠掙錢。他們所能得的睡眠或者因為是在更棚裏偷偷地得來的,特別甜蜜;他們自己覺得很重要,對住戶有各種特權,還加上他們的大氅同更棚,難怪他們自視是個“人物”。他們在個人職業外,加上這公家的職務。湯金斯同他們一樣做補鞋匠,但是他卻不是更夫。他不能夠談“夜裏的事情”,也不能“用皇上的名字叫誰站住”。他沒有得孱弱的老人家同醉漢的小錢同感謝;沒有說,“讓先生們走過吧”;他不是“教區的人員”。教堂裏的執事不對他說話。不管他如何常排在這“大洋鐵匠”麵前,他絕不會問,“湯金斯,你好嗎?”——“一個老年安靜的更夫”。莎士比亞時代,更夫是這樣,現在更夫還是這樣。老年,因為他沒有法子能夠不老;安靜,若使能夠不安靜,他也不願意;他的目的是要辦到四處都是寂寂的安寧,他自己的心也包括在內。所以他叫鍾點並不叫得太大聲,也不故意搗亂地說得太清楚。沒有一個人會真聽到叫“三”點,心裏害怕,睡得不穩。他說的聲音,聽的人們覺得怎麼解釋才合式,就可那樣解釋,三點,四點,一點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