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精品選 小說 5.(3 / 3)

是棄了自己家裏的妻子,向外邊餓鴉似的,獵捉女性。自由戀愛的招牌底,有多少可憐的怨女棄婦踐踏著!同時受騙上當妾的女士們也因之增加了不少,我想著怎樣才能拯救表嫂呢?像她們那樣家庭,幽怨陰森簡直是一座墳墓,表嫂的生命也不過如燭在風前那樣忽悠!

過了三天,母親來信了。寫得簡單,她報告的消息真驚人!她說表哥走後,表嫂就回了娘家,回去的第二天早晨,表嫂便服毒死了!如今她的祖父和外祖母鬧得很厲害,舅父呢不在家,表哥呢,他殺了一個人卻鴻飛渺渺地不知哪裏去了。因此舅母才請母親去商量怎樣對付。現在還毫無頭緒,表嫂的屍骸已經送到外祖母家了,正計劃著怎樣講究的埋葬她!母親又說琨妹也不願意在了,最好叫人去接她回來,因為母親一時不能回來,叮嚀我們在家用心服侍父親。

嫂嫂看完母親的信哭了!她自然是可憐表嫂的末遇,我不能哭,也不說話,跑到院子裏的葡萄架下站著,望著晴空白雲枝頭小鳥,想到表哥走了,或者還有回來的一天。表嫂呢,她永遠不能歸來了!為了她的命運,我低首默禱她永久地安眠!

禱告——婉婉的日記

九月三號

今天是星期日,她們都出去了。這屋子往日多麼熱鬧,如今隻覺得空寂可怕。我無地方可去,也無親友可看,結果隻好送她們去了,我孤身回來。天天忙著,我是盼有一天閑,但是閑了又這樣情緒不寧感到無聊。

晚飯後,魏大夫叫我送一束花給四十四號的吳小姐,她是個極美麗的姑娘,雖然因為病現的清臒點。和她談了半天才知道她就是吳文芳的侄女。我問到文芳,她說她自從辭了醫院事情後,不久就和一位牙醫生結婚,如今在青島。正談著,她的母親來了。我便把花插在瓶裏,把魏大夫寫的那個英文片子放在花瓶前,我和她們笑了笑就開門出來了。

路過大樓時,想進去看看趙牧師,我心忽然燥煩起來,不願意去了。

回到寢室樓,依然那樣空寂,我真有點害怕,靜默得可怕!推開娟

玉的房門,雪帳低垂著,一縷花香撲鼻而來。她未曾回來,風吹著帳帷正在飄動!站在這裏呆了一會,我回到自己的床上來。我想睡,睡了可以把我安息在幸福的夢裏;但心情總是不能平靜,像黑暗中伸出無數的蒼白手臂在接引我。睡不成,我揭被起來,披了一件鬥篷,走到樓下回廊上看月亮。

夜靜極了,隻有風吹著落葉瑟瑟,像啜泣一樣擊動我的心弦。天空中一碧如洗,中間鐫著繁星,一輪秋月又高又小,照得人清寒徹骨。我合掌跪在這晶瑩皎潔的月光下,望見自己不知道來處的影子。

世界上最可憐最痛苦的大概是連自己都不知是誰的人罷!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誰,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知在哪裏的人罷?你照遍宇宙照盡千古的圓月,告訴我,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裏?你照著的他們是銀須霜鬢的雙老,還是野草黃土中的荒塚呢?

落葉在階前啜泣時,抬頭或者還認得他的故枝。我是連樹葉都不如,這滔滔人海,茫茫大地中,誰是親昵我的,誰是愛憐我的?隻有石橋西的福音堂,是可憐的婉婉的搖籃。這巍峨高樓的醫院,是可憐的婉婉棲居的地方;天天穿上素白的長袍,戴上素白的高冠,咽著眼淚含著笑容,低聲柔氣,服侍許多呻吟愁苦的病人,這是可憐的婉婉的伴侶和職務罷!

主啊!隻有你知道,夜靜時候,世界上有一個可憐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的孤女,在月光下望著一堆落葉咽淚!

夜深了,我回來,斜倚在枕上,月光很溫柔地由窗紗中射進來,她用纖白的玉臂抱吻著我。我希望做夢,或者夢中可以尋見認識了我的父母,或者我還能看見我的姊妹弟兄。我真不敢想下去了;今天看見吳小姐的母親時,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麼親愛自己的一個女人,她是自己的母親。

婉婉!你自己的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