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在身上,令我心境清爽一點,望著星月皎潔的天空深深地吐
了一口氣。
我凝視著手中這封信,假如這真是最後消息時,不知這位文蕙小姐看了該怎樣難過?最可憐這生病的青年,進來醫院這許久,未曾來過一個人,或者一封信一束花是慰問訊候他的。
今夜晚間本來不是輪我去。不過我看見他那種傷心樣子真不放心。十二點了。我又從魏大夫那裏拿了藥親自給他送去,一推門我便看見他正在流淚!我給他吃了藥,他抬起那蒼白的臉望著我,他說:“姑娘,我真感謝你,然而我怕今生不能報答你了,但是我有個唐突的請求,我願知道姑娘的芳名。”我完全被他那清澈的,多情的目光攝去了我的靈魂,當淡綠的燈光映在他臉上時,我真覺得這情況太慘了。我抖戰著說:“我叫婉婉,和先生同姓。”他不曾往下問,我也未曾多告訴他一點。
十二點半鍾了,我的責任應該請他休息,我用極誠懇的態度和他說:“先生,你寬懷養病,不要太愁苦,我求上帝賜福給你。”
“謝謝你,婉婉姑娘,祝你晚安!”他含著淚說。
九月十二號
昨夜魏大夫告訴我今天陪他到城外出診,我的職務已另請一位看護代理。我從衣櫥裏拿出我那件外衣和帽子圍巾,這三件東西是那女牧師臨回國時送我的,因為我不常出去,所以雖然它們的式樣已經不時髦,不過還很新。
收拾好已九點鍾,我想去大樓看看三十號的病人。走到他病室前,我忽然有點遲疑,因為自己的裝束現在已不是個看護了,我來看他不是不便嗎?我立在門口半天,終於推開門進去。他看見我忽然驚惶的坐起
來。眼睛瞪視著問我:“你是文蕙嗎?我沒有想到你會來看我呀!”他
伸著雙臂問我,他哭了!啊呀!這一嚇把我直退到門口。
我定了定心神才告他說:“先生!我是婉婉,你不要吃驚。”我說著走過去扶他睡下。
我等他休息了一會,我才告他我今天要出城去,職務已有人代理。我問他要不要什麼東西給他帶來,他這才和我說:“你今天的裝束真像她。原諒我對姑娘的失禮,因為我是在病中。”他說著流下淚來。我真不忍看了,也不知該怎樣安慰他好,隻呆呆地立在他床前。
“姑娘,你去吧!我不要什麼,我在這世界上沒有需要的東西了。”
“你好生靜養,晚間我回來給你讀《聖經》”我把他的被掩好,慢慢走出來。
汽車已在醫院門前,魏大夫站在車口等著我。
在車上飽看著野外的秋色,柳條有點黃了,但絲絲條條猶想牽係行人。滿道上都是落葉,汽車過去了,他們又和塵土落下來。平原走盡,已隱隱看見遠處的青山。魏大夫告訴我,我們要去的地方便在那青山背後,漸漸到了山根,半山腰的楓樹,紅的像晚霞一樣,遠看又像罩了一層輕煙軟霧。
走進了村莊,在一個別墅門前車停了,這時已十點多鍾。我們進到病房裏,是一位小姐患著淋巴腺結核,須用手術醫治。我幫著魏大夫,割完已經一點半鍾了。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很誠懇地招待我們。用完午餐我們就回城來,一路上我不看景致了,隻想著三十號那個病人,真懊悔今早不應這樣裝束去看他,令他又受一個大刺激。
到了城裏又去看了一個患肺病的人,七點鍾才回到醫院。我在花店買了兩個精巧玲線的小花籃,裏麵插滿了各色的菊花和天東草。
今天一天真疲倦,回到醫院我就到自己房裏來。叫人送一個花籃給
吳小姐,另一個花籃我想送給三十號的病人。
本想今夜親自送去,不過不是我輪值,因為早晨又驚擾了他,現在也不願再去了。連我自己也奇怪呢,為什麼我這樣可憐他,同情他?我總想我應該特別注意關照他,好像他是我的哥哥,或者是弟弟一樣。
夜裏我替他禱告,我想到他心中一定埋藏著一件傷心的曆史,那天我給他寫信的那個女子,一定就是使他今日愁病的主人。不知他有父母沒有!也許他和我一樣孤苦呢!今天我忽然想也許他是我的哥哥,因為他也姓楊。最奇怪的是我心裏感到一切令我承認他是我的哥哥。
我想明天去大膽問問他,他有莫有妹妹送到福嬰堂,在十九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