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得扼要的知識才行。僅僅記牢了文章中所記的幾個故事或幾種議論,不能算學過國語一科的。再舉一個例來說,算學教科書裏有許多習題,你得一個一個地演習,這些習題,一方麵是定理或原則的實際上的應用,一方麵是使你對於已經學過的定理或原則更加明了的。例如四則問題有種種花樣,龜鶴算咧、時計算咧、父子年歲算咧,你如果隻演習了一個個的習題,而不能發見這些習題中的共通的關係或法則,也不好稱為已學會了四則。依照這條件來說,閱讀教科書並非容易簡單的工作了。中學科目有十幾門,每門的教科書先該平均地好好閱讀,因為學習這些科目是諸君現在的職務。
次之講到參考書。如果諸君之中有人問我,關於某一科應看些什麼參考書?我老實無法回答。我以為參考書的需要因特種的題目而發生,是臨時的,不能預先決定。幹脆地說,對於第一種職務的書籍閱讀得馬馬虎虎的人,根本沒有閱讀參考書的必要。要參考,先得有題目,如果心裏並無想查究的題目,隨便拿一本書來東翻西翻,是毫無意味的傻事,等於在不想查生字的時候去胡亂翻字典。就國語科舉例來說,諸君在國語教科書裏讀到一篇陶潛的《桃花源記》,如果有不曾明白的詞兒,得翻辭典,這時辭典(假定是《辭源》)就成了參考書。這篇文章是晉朝人做的,如果諸君覺得和別時代人所寫的情味有些兩樣,要想知道晉代文的情形,就會去翻中國文學史(假定是謝無量編的《中國文學史》),這時文學史就成了諸君的參考書。這篇文章裏所寫的是一種烏托邦思想,諸君平日因了師友的指教,知道英國有一位名叫馬列斯的社會思想家寫過一本《理想鄉消息》和陶潛所寫的性質相近,拿來比較,這時,《理想鄉消息》就成了諸君的參考書。這篇文章是屬於記敘一類的,諸君如果想明白記敘文的格式,去翻看《記敘文作法》(假定是孫俍工編的),這時《記敘文作法》就成了諸君的參考書。還有,這篇文章的作者叫陶潛,諸君如果想知道他的為人,去翻《晉書·陶潛傳》或
《陶集》,這時《晉書》或《陶集》就成了諸君的參考書。這許多參考書是因為有了題目才發生的,沒有題目,參考無從做起,學校圖書室雖藏著許多的書,諸君自己雖買有許多的書,也毫無用處。國語科如此,別的科目也一樣。諸君上曆史課聽教師講英國的工業革命一課,如果對於這件曆史上的事跡發生了興趣或問題,就自然會請問教師得到許多的參考書,圖書館裏藏著的《英國史》,各種經濟書類,以及近來雜誌上所發表過的和這事有關係的單篇文字,都成了諸君的參考書了。所以,我以為參考書不能預先開單子,隻能照了所想參考的題目臨時來決定。在到圖書館去尋參考書以前,我們應該先問自己,我所想參考的題目是什麼?有了題目,不知道找什麼書好,這是可以問教師、問朋友、查書目的,最怕的是連題目都沒有。
上麵所講的是關於參考書的話。再其次要講第三種關於趣味修養的書了。這類的書可以說是和學校功課無關的,不妨全然照了自己的嗜好和需要來選擇。一個人的趣味是會變更的,一時喜歡繪畫的人,也許不久會喜歡音樂,喜歡文學的人,也許後來會喜歡宗教。至於修養,方麵更廣,變動的情形更多。在某時候覺得自己身心上的缺點在甲方麵,該補充矯正。過了些時,也許會覺得自己身心上的缺點在乙方麵,該補充矯正了。這種自然的變更,原不該勉強拘束,最好在某一時期,勿把目標更動。這一星期讀陶詩,下一星期讀西洋繪畫史,趣味就無法涵養了。這一星期讀曾國藩家書,下一星期讀程、朱語錄,修養就難得效果了。所以,我以為這類的書,在同一時期中,種數不必多,選擇卻要精。選定一二種,須定了時期來好好地讀。假定這學期定好了某一種趣味上的書,某一種修養上的書,不妨隻管讀去,正課以外,有閑暇就讀,星期日讀,每日功課完畢後讀,旅行的時候在車上船上讀,逛公園的時候坐在草地上讀。如果讀到學期完了,還不厭倦,下學期依舊再讀,讀到厭倦了為止。諸君聽了我這番話,也許會駭異吧。我自問不敢欺騙諸君,諸君讀這類書,目的不在會考通過,也不在畢業遲早,完全為了自己受用,一種書讀一年,讀半年,全是諸位的自由,但求有益於自己就是,用不著計較時間的長短。把自己歡喜讀的書永久地讀,是有意義的。趙普讀《論語》,是有名的曆史故事,日本有一位文學家名叫坪內逍遙的,新近才死,他活了近八十歲,卻讀了五十多年的莎士比亞劇本。
我的話已完了。現在來一個結束。我以為:書是供給知識的一種工具,讀書是改進生活、豐富生活的手段,該讀些什麼書要依了生活來決定選擇。首先該閱讀的是關於職務的書,第二是參考書,第三是關於趣味修養的書。中學生先該把教科書好好地閱讀,因為中學生的職務就在學習中學校課程。參考書可因了所要參考的題目去決定,最要緊的是發現題目。至於趣味修養的書可自由選擇,種數不必多,選擇要精,讀到厭倦了才更換。
本文是向全國中學生作的廣播稿刊《中學生》第六十一期(1936年1月)
怎樣閱讀
前天我曾對中學生諸君講過一次話,題目是《閱讀什麼》今天所講的,可以說是前回的連續題目,是《怎樣閱讀》。前回講“閱讀什麼”,是閱讀的種類,今天講“怎樣閱讀”,是閱讀的方法。
“怎樣閱讀” 和“閱讀什麼”一樣,也是一個老問題,從來已有許多人對於這問題說過種種的話。我今天所講的也並無前人所沒有發表過的新意見、新方法,今天的話是對中學生諸君講的,我隻希望我的話能適合於中學生諸君就是了。
我在前回講“閱讀什麼” 的時候,曾經把閱讀的範圍劃成三個方麵:第一是職務上的書,第二是參考的書,第三是趣味修養的書。中學生的職務在學習,中學校的課程,中學校的各科教科書屬於第一類;學習功課的時候須有別的書籍作參考,這些參考書屬於第二類;在課外選擇些合乎自己個人趣味或有關修養的書來閱讀;這是第三類。今天講“怎樣閱讀”,也仍想依據了這三個方麵來說。
先講第一類關於諸君職務的書,就是教科書。擺在諸君案頭的教科
書有兩種性質可分,一種是有嚴密的係統的,一種是沒有嚴密的係統的。如算學、理化、地理、曆史、植物、動物等科的書,都有一定的章節,一定的前後次序,這是有係統的。如國文讀本,如英文讀本,就定不出嚴密的係統,一篇韓愈的《原道》可以收在初中國文第一冊,也可以收在高中國文第二冊,一篇佛蘭克林的傳記,可以擺在初中英文第三冊,也可以擺在高中英文第二冊。諸君如果是對於自己所用著的教科書留心的,想來早已知道這情形。這情形並不是偶然的,可以說和學科的性質有關。有嚴密的係統的是屬於一般的所謂科學,像國文、英文之類是專以語言文字為對象的,除文法、修辭教科書外,一般所謂讀本、教本,都是用來作模範作練習的工具的東西。所以本身就沒有嚴密的係統了。教科書既然有這兩種分別,閱讀的方法就也應該有不同的地方。
如果把閱讀分開來說,一般科學的教科書應該偏重於閱,語言文字的教科書應該偏重在讀。一般科學的教科書雖也用了文字寫著,但我們學習的目標並不在文字上,譬如說,我們學地理、學化學,所當注意的是地理、化學書上所記著的事項本身,這些事項除圖表外原用文字記著,但我們不必專從文字上記憶揣摩,隻要從文字去求得內容就夠了。至於語言文字的學科就不同,我們在國文教科書裏讀到一篇文章——假定是韓愈的《畫記》,這時我們不但該知道韓愈這個人,理解這篇《畫記》的內容,還該有別的目標,如文章的結構、詞句的式樣、描寫表現的方法等等,都得加以研究。如果讀韓愈的《畫記》,隻知道當時曾有過這樣的畫,韓愈曾寫過這樣的一篇文章,那就等於不曾把這篇文章當作國文功課學習過。我們又在英文教科書裏讀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目的並不在想知道華盛頓為什麼砍櫻桃樹,砍了櫻桃樹後來怎樣,乃是要把這故事當作學習英文的材料,收得英文上種種的法則。所以閱讀兩個字不妨分開來用,一般科學的教科書應懂它的內容,不必從文字上去瞎費力,隻要好好地閱就行,像國文、英文兩門是語言文字的功課,應在形式上多用力,隻閱不夠,該好好地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