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精品選 教育雜談 9.
國文科課外應讀些什麼
一、引.言
本年《中學生》雜誌關於中學科目,登載過許多介紹課外閱讀書的文字,國文一科,尚付缺如(關於文學和修辭學原早已有別位先生寫了登載過),於是有許多讀者來函要求登載此項稿件,而且讀者之中還有人用了“點將”的法子,把這職務交給了我,要我寫一些。不瞞大家說,當本年本誌決定分科介紹課外閱讀書的時候,我也曾打算對於整個國文科寫一篇東西的;可是終於未曾寫,實在因為國文科的性質太複雜太籠統了,差不多凡是中國文字寫成的東西都可以叫做國文,使我無法著筆的緣故。後來乃變更計劃,把文學與修辭學當作國文的一分支先特別提出,請別的先生寫了登載。還想繼續登載一篇關於文法及語法的介紹文字,意思是想把整個的國文科拆作幾個小部分,來分別介紹可讀的書。不料讀者尚認為未能滿足,紛紛來函要求介紹關於整個國文科的課外閱讀書籍。不得已,就由我來勉強應命,貢獻些意見吧。
先要聲明:方才說過,國文科的性質太複雜太籠統了,差不多凡是用中國文字寫成的東西都可以叫做國文。故我的書籍介紹,不能如別科的一一舉出名稱,說哪一本書該讀,哪一本不必讀。我隻能依了若幹大綱,來說些話而已。
讓我先來下一個中學校國文科的定義,把討論的範圍加以限製。我認為:中學校的國文科的內容不是什麼《古文觀止》,什麼《中國國文教本》,也不是教師所發的油印文選講義,所命的課題,所批改的文卷,乃是整個的對於本國文字的閱讀與寫作的教養。課本和講義等等隻是達教養目的的材料,並非就是國文科的正體。物理、化學、算術、代數等等的教本,小說、唱本、報紙、章程、契約以及日常的書信,無一不在白紙上印得有本國文字,或寫得有本國文字。如果那些課本與講義等等叫做“國文”,那麼凡是有中國文字的東西也都該叫做“國文”。這理由原很正當,也極顯然,可是實際上卻有許多人不理會。教師與學生都常常硬把印成的文選或“國文課本” 當作“國文”,把其餘的一切擯斥於“國文”之外。例如《虞初新誌》中的《圓圓傳》可以被抄印了成“國文”,而全部的《虞初新誌》卻被認為閑書,《水滸傳》中《景陽岡打虎》可以被挑選了成“國文”,而全部的《水滸傳》卻被認為小說。學生讀《景陽岡打虎》,讀《圓圓傳》,自以為在用功“國文”,而讀《虞初新誌》讀《水滸傳》卻自以為在看閑書、看小說。更推而廣之,看報、看章程、看契約,與“國文” 無關,就教本複習曆史和地理,與“國文” 也無關,國文自國文,其餘自其餘,於是“國文”科就成了一種奇妙神秘的科目了。以上是就了閱讀方麵說的,至於寫作方麵,也同樣有此奇怪的誤解。照理說,凡用本國文字寫記什麼,都應該是“國文”。可是實際情形卻不然,平常的人會寫信、記日記,可是不自認能做文章;他們把做文章認為了不得的大事。即使自命會做文章的文人,也常把做文章與寫信記日記分別看待,一提起“做文章” 三個字,往往就現出非常的矜持的神情來。至於學校的教學上,不消說這矛盾更甚。國文科中的所謂“作文”,在中學校裏通常隻是每月二次,其餘如日常的寫作筆記、日記、通告、書信之類,全不算在“國文”的賬上。真所謂“騎驢尋驢”了。
因了上述的理由,我主張把“國文科” 解釋得抽象一些,解作“整個的對於本國文字的閱讀與寫作能力的教養”,以下介紹書籍,也即由此觀點出發。我所介紹的書籍可分為三大種類:(1)關於文字理法的書籍;(2)理解文字的工具書籍;(3)文字值得閱讀,內容有益於寫作的書籍。
二、關於文字理法的書籍
國文科所處理的是文字,文字的理法猶之規矩準繩,當然應該首先知道。文字理法於寫作閱讀雙方都大有關係,我們所以能理解他人的文字,我們的文字所以能使他人理解,都全仗有共認的理法。詞與詞的關係,句與句的聯結,以及文章的體裁,藻飾的方式,都有一個難以隨便改易的約束。這約束就是文字的理法了。可分下列諸項來說。
甲,語法或文法這是講詞與詞的關係和句與句的聯結的。關於一個一個的單詞的如:《助字辨略》(劉淇)、《經傳釋詞》(王引之)、《古書疑義舉例》(俞樾)、《詞詮》(楊樹達)之類。至於按照西洋文法的係統,編成詞與詞及句與句的通則的,則有《馬氏文通》(馬建忠)、《初等國文典》(章士釗)、《國語文法》(黎錦熙)等幾種。二者之中,就單詞講述者,不重係統,而搜羅頗富,適於臨時檢查;先取後者擇一二讀之,收得係統的知識,較為急務。《馬氏文通》為中國第一部有係統的文法書,唯篇幅太繁重,不便初學,章氏《初等國文典》脫胎於《馬氏文通》,頭緒頗明簡,可以一讀。語法則黎氏之《國語文法》較完全(唯分類太瑣屑,是其缺點)。語法初步,在高小時理應略已學得,中學時代須注意於語法與文法的比較與聯絡。最好有一本文言與語體混合的文法書,可惜現在還沒有人著手編寫。黎氏的《國語文法》,初中一二年級生可讀,章氏的《初等國文典》,初中二三年級可讀。《詞詮》搜羅字的用例頗富,可補文法書的不足。《古書疑義舉例》羅列古代文句變式甚多,讀古書時可隨時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