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分布在中國的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上鐫刻著3000多名烈士的名字,其中有2200名美國軍人,他們把年輕的生命獻給了中國的天空。當看見這些名字,我相信每一個中國人都會對他們表示崇敬,因為他們用生命和熱血實現了維護尊嚴和正義的行動,我想這是有正義之心的中國人所應當銘記的。

3、挫敗之師

1942年新年伊始,渴望獨立的緬族青年昂山終於帶領日本人來到自己的國家。1月4日,昂山領導的緬甸獨立義勇軍引導日本陸軍第十五軍五十五師和三十三師從泰國分三路進攻緬甸。無論是裝備水平、作戰能力還是兵員人數,當時防守下緬甸的英緬、英印軍都無法與日軍抗衡。加之德欽黨的民族主義宣傳,英軍陣營裏的緬族士兵紛紛倒戈投向日軍,英軍很快呈潰敗之勢。

為保住仰光港和滇緬公路,中國遠征軍千裏奔襲趕來救火。中國遠征軍共計十個師,加之裝甲兵團、炮兵團、汽車兵團等總計十萬餘眾,相對於日軍而言在數量上有壓倒性的優勢。但由於英國方麵仍然擔心中國人趕走日軍後呆在緬甸不走,進而一再拖延遠征軍入緬作戰時間,直到1942年2月初,中國遠征軍隻有兩個師得以進入緬甸景棟地區,其餘各部仍在滇緬公路集結待命。至2月中旬,英軍在緬甸的戰事已經麵臨全線崩潰,英國政府開始急切要求遠征軍加入戰鬥序列。1942年2月16日,第五軍以二○○師為先頭部隊急進緬甸,3月8日到達同古,此時日軍已經占領仰光港並空襲同古。3月19日,二○○師與英軍換防,在同古倉促投入戰鬥。至3月30日,日軍攻陷同古。中國遠征軍和英軍從平滿納、棠吉、臘戍、新維等地一路向北敗退。日第十五軍以第三十三師團追擊英軍,以軍主力進攻中國遠征軍,中國遠征軍和英軍開始了漫長而慘烈的緬北敗退之旅。

中國遠征軍輜重部隊的山炮、坦克甚至沒來得及向日軍發射一發炮彈,就被迫調頭回撤。此後,近三十萬人湧入緬北狹長地帶,逃亡的人群和日軍的圍追堵截、空襲使得緬北地區混亂不堪。幸好緬北的山地、峽穀,以及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使得日軍追殺的速度稍微變慢。但是德欽黨成員已經潛入緬北地區,鼓動那裏的山地民族截擊敗退的英國人和中國人。在此之前,西方傳教士們通過富能仁創造的傈僳文字翻譯了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這個故事裏說諸葛亮是漢人,孟獲是緬北山地民族的祖先,並對此前從中國分批次流亡緬北的傈僳人說“以前漢人統治你們,將來你們回去統治漢人”,強化緬北山地民族的排漢情緒。德欽黨順水推舟利用英國人苦心經營的排漢情緒,組織緬族和北部山地民族破壞橋梁,阻擊中英軍隊。

緬北山區和中國的傈僳族以高黎貢山為界,對中國遠征軍是兩種不太相同的態度。在此之前流亡到高黎貢山以西的傈僳人過著封閉的生活,他們不知道中國,隻知道漢人,與“漢人”的戰爭記憶仍然鮮活地留在他們的腦海。敗退的英國人和中國人到來之前,那裏的傈僳人已經逃往深山密林,並積極準備遊擊侵襲。他們並沒有政治和國家概念,積極備戰隻不過是為了阻止這些擅自闖入家園的陌生人給自己帶來未知的災難。但是在經過正規訓練和擁有現代裝備的遠征軍麵前,傈僳人、若旺人、阿儂人、茶山人顯然沒有構成太大的威脅,除了偶爾擄走盟軍飛機空投下來的日用品之外,當地土著人的冷兵器襲擊大多被遠征軍密集的槍彈所擊退。

1942年6月17日,位於高黎貢山東部的福貢設治局普利鄉鄉長楊瀚收到九十六師工兵團團長李樹正轉送師長餘韶的信件,19日呈送福貢設治局局長孫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遠征軍歸國先頭部隊已繞道抵俅江,準備從拉旺達路翻越高黎貢山歸國,兩日內即可抵達怒江,勞煩沿途修理道路並準備四千官兵夥食。”兩天後孫模又接到餘韶的“快足代遞”公函,要求“查照火速準備全師官兵約八千人食米六日,派遣壯丁於6月26日之前送至高黎貢山山心及俅江等處”,並要求克日送食鹽四百斤、大米六千斤至怒江岸的喇嗎底渡口等候,以便到時使用。時怒江兩岸正是青黃不接之季,百姓們的青青稻穀和玉米還在田裏,而陳年的糧食也將吃光,可是軍令如山倒,區區一個設治局長豈敢怠慢。麵對即將到達的數千食客,怒江兩岸的窮苦百姓像炸開了鍋,沸騰起來,很多人因為恐懼和交不出糧食而逃進了深山密林。

1942年7月7日,九十六師在扁戛拋棄了重炮,前往近在咫尺卻又千裏之遙的東方家園。炮兵團到達中緬邊境傈僳族聚居區拉打閣赤土壩村時已經病死、餓死幾乎一半。此前以四川人張伯倫為首的“紅幫”召集來自內地的逃犯、流民在那裏開掘金礦,英緬政府隻收稅不問政,紅幫因此在赤土壩形成了較大的勢力。在赤土壩掘金的雲南賓川人李華山雖然看遠征軍潰不成軍,但深知匪不與兵爭的道理,在炮兵團到達赤土壩時,強迫當地傈僳人、獨龍人、怒族人捐肉捐糧捐酒救濟遠征軍回國士兵,糧盡軍旋的團長朱茂臻深受感動,不僅將拿不走的武器送給了李華山,還許諾將來保舉李華山擔任中緬未定界戍邊上校大隊長。後來李華山果然於1943年投奔滇西縱隊鄭坡旗下,當上了遊擊大隊上校大隊長,但是李大隊長在怒江蘭坪高軒井一帶以招兵買馬為名招搖撞騙,被國民黨“蓉總部”抓捕,扔進雲龍石門井監獄禁閉,不久後越獄逃走,再度逃亡赤土壩重操舊業。

在日軍的堵截追擊之中,數以萬計的傈僳人傾盡全力參與了接應九十六師回國的任務。其中有一位叫霜耐冬的傈僳人留下了一篇回憶錄這樣寫道:

“1942年6月開始,入緬抗日的中國遠征軍九十六師在師長餘韶的指揮下,從緬北翻越高黎貢山,經曲古山口、矢孔山口、鳴克山口進入福貢。第五軍九十六師是從曲古山口和矢孔山口歸國,六十六軍二十八師八十三團由鳴克山口歸國。

從定邊鄉兵站進入福貢的歸國部隊源源不斷,接待站的人員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可就在這時又有消息傳來說,有一支歸國部隊在俅江念來門赤村受饑待濟。由於不知道確切情況,局長孫模先派古泉村的恒扒亮帶上孫模的親筆信到俅江念來門赤村聯係。不久恒扒亮從緬甸回來,並帶回歸國部隊的一封信,交給了孫模局長,信的內容大概是說:‘本部將於近日由鳴克路歸國,現糧秣緊缺,特請孫局長派民夫運送糧秣到高黎貢山以西接應,並修理俅江至怒江的鳴克驛道,以利軍行。’

知道確切情況後,局長孫模命令我負責此事。接到命令後,雖然我站的接待任務十分繁忙,但我還是立刻增派民夫,帶著糧食到俅江念來門赤村接濟。同時調集民工修理了高黎貢山以東的道路,並在過夜處搭蓋草棚,以便遠征軍路過時宿營,在怒江密尼瑪渡口還增加了兩股陡溜索。做完這些工作後,我又親自帶領民夫帶著糧食和酒菜,到離古泉村一天路程的阿立馬子山上接應遠征軍歸國部隊。從此路歸國的部隊是遠征軍六十六軍二十八師八十三團,團長姓楊,這個團由於染上霍亂和瘧疾,再加上饑餓,在俅江境內的歸國途中,就死了不少官兵,回到福貢時隻剩二百餘人了。當天我接到他們時,楊團長身邊隻帶著三十多名士兵。”

霜耐冬先生最後這樣結束他的回憶:“從1942年6月開始到同年10月份,福貢設治局才結束了接待遠征軍歸國部隊的任務。當時福貢全縣民眾不過萬把人,人民很貧困,而此時又是青黃不接的季節,但福貢人民不管有多大的困難,自己吞糠咽菜,想方設法,為八千人的歸國部隊提供糧食、酒肉、蔬菜,還有數不清的民夫為歸國部隊接運物資。福貢人民為抗日戰爭的勝利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1942年8月5日,九十六師師部到達福貢,此後至11月底的5個月中,中國遠征軍40個營以上,約2.5萬人陸續經過高黎貢山以東地區,使得怒江、瀾滄江流域的各族人民繁忙不堪,福貢、瀘水、碧江、貢山各山地民族幾乎全部加入了援助遠征軍的行動,期間共征派民夫不低於19886人,供應大米不低於333164斤,供應雜糧不低於125748斤,食鹽2935斤,柴薪32萬斤。僅怒江福貢、瀘水兩縣就有388名各族勞工在接應遠征軍回國過程中死亡。雖然接應遠征軍歸國的過程總體平穩,但也並非所有潰軍都能夠遵守紀律,時一部潰軍從騰北潰逃至瀘水,他們在卯照鎮利吾把村吊打傈僳族保長伍此扒勒索錢財、大米和肉食,但是這裏實在是太貧窮了,無法滿足潰軍的要求,伍此扒因此被潰軍折磨得死去活來。甚至後來駐紮在瓦姑齋房的野戰醫院衛生連擔架排張排長也帶著部下跑到傈僳族村莊裏搶劫財物。雖然這些行為在傈僳族地區造成惡劣的影響,但生活在高黎貢山以東的傈僳族還是幫助敗退的遠征軍找到翻越怒山山脈和雲嶺山脈的各種小道,並分別引領他們回到瀾滄江沿岸。在工兵團孫茂臻部到達維西縣城時,當地治安混亂不堪。孫茂臻部一名排長甚至在縣城北街遭遇搶劫,劫匪們不僅揍了排長一頓,還搶走了他從緬甸帶回來的大衣、手表、寶石等物件。維西縣長蕭瑞麟因此被孫茂臻問責,好在三天後劫匪被維西警備隊抓獲槍斃,否則難說蕭縣長不人頭落地。

到達麗江縣石鼓鎮時,當地民眾在範義田的帶領下舉行了規模宏大的歡迎儀式,當地納西、傈僳、白、漢族群眾紛紛拿出米麵酒肉到石鼓鐵索橋頭迎接潰軍,傈僳族進步青年和耕記錄了當時的那副名聯:“東瓜戰場寫下一頁曆史,大戰一百回,國外揚威,是唐代遠征橫絕蔥嶺帕米,而後第一壯舉;野人山地踏破千古洪荒,越千山萬重,雲中返旌,看邊區同胞沿途簞食壺漿,以迎成千掌聲。”對聯寫得蕩氣回腸,熱烈的場麵也不像是迎接潰退敗軍,倒是更像在歡迎凱旋之師,不知道看了這副對聯的朱茂臻團長心裏是什麼滋味,不過他倒是曾因滇西窮山僻壤有如此博識古今的隱士而發出過驚歎。

遠征軍第九十六師在平滿納參戰人數為9863人,戰死戰傷者4081人,生死不明者453人,回國途中病死、餓死及抬炮死亡1500餘人,幸存者約2300餘人,生者皆病容滿麵,疲憊不堪。造成九十六師如此悲慘結局還另有原因,當1942年5月九十六師叫通重慶統帥電台時,蔣介石第一次派飛機空投緬北葡萄縣的不是食物,而是四萬盧比和大批銀元。後來決定回國時,餘韶要求每名士兵背負26斤糧食前往怒江,一部分士兵沒有照辦,反而選擇背著盧比和銀元回國。在人煙寂寥的茫茫雨林裏,這些銀元又有什麼用呢?因為沒有按照規定要求背上足夠的食物,從而造成沿途總體食物匱乏,大量人員餓死病死。整個第一次遠征緬甸作戰,戰前動員15萬人,戰後僅存4萬人左右,至少有5萬人葬身於穿越緬北叢林的路途中,這真是累死三軍的場麵啊!

在這場戰爭中,緬北滇西的各族人民為了抗戰無條件抽出勞力去修築滇緬公路、中印公路,甚至冒著槍林彈雨奔走在崇山峻嶺之間運送彈藥、槍械、食物,還要忍受雨林中的蚊子、螞蝗和毒蛇的侵襲,運回斷腳缺手的傷員,而自己似乎沒有生命,死了成為一堆沉默的白骨,活著,則隱匿於那些虛擬的英雄墓碑與雜草之間。他們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們死亡的數量成為人間永遠的謎團,而他們用血肉鋪成的滇緬公路和中印公路仍然在緬北峽穀和叢林之中蜿蜒,仿佛一條沒有盡頭的苦難之路。

4、亂 象

在騰衝方向,1942年3月底從緬甸撤退的第五軍1500名將士軍械整齊,本想到騰城駐紮,與當地行政委員會聯合組織防線,不料走錯了路,在緬箐、和順、肖莊一帶盤旋數日,當他們到達騰衝西門時,日軍先頭部隊也到達了騰衝城南門。驚慌失措的第五軍士兵摸不清日軍兵力,加之騰衝縣長、警備長、護路營及各機關已各自收拾細軟、鴉片二百餘馱離城逃遁,遠征軍不敢入城,退走馬場,西出界頭尋找軍部去了。由此,1942年5月10日,292名日軍兵不血刃占領了騰衝城,城內一萬多居民相率出逃,有些逃進高黎貢山的深山密林,有些奔走於滇緬公路狹窄擁擠的道路上。當連接怒江東、西岸的惠通橋炸毀後,滇緬公路上更是慘狀迭出。難民、潰軍、華僑阻塞於狹窄的道路上,上有飛機空襲,後有日軍猛追。在臘戌、畹町、遮放、芒市方向,逃亡的士兵將那裏的幾萬噸物資和500多輛汽車付之一炬,濃煙蔽日。在擁擠的道路上逃跑的人群混亂不堪,搶劫、鬥毆甚至殺人事件屢見不鮮,那真是一幅慘不忍睹的亡國亂世之慘象啊。

第一次入緬作戰的慘敗並非偶然,而是有其根深蒂固的原因。這裏有兩個真實的事件反映出民國軍政官場的劣跡,一個事件與雲南省主席龍雲之子龍繩武有關,這個事件被稱為“瀘水大煙案”;另一個事件與地方土司和中央軍有關。

清朝中期,緬北和滇西地區開始種植罌粟,由於地理氣候和環境十分適合生長,滇西的鴉片產量和品質都居滇緬之首。怒江瀘水也因此成為罌粟高產區,每年大約可以生產鴉片三至五萬兩,那時候鴉片經營是一塊令所有商人都垂涎的肥肉。自1913年開始“堅決鏟除罌粟”以來,到1938年,國民黨雲南當局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決定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開禁放種三年,但是到了第二年,人民又接到禁止種植罌粟的指令。1939年8至9月,龍雲曾三次派出“禁煙委員”到瀘水督促禁種,強迫人民鏟除私種的罌粟苗,表麵上看起來這一次好像禁得很堅決。

人們忙活了一陣子種下罌粟苗後,又忙活一陣子鏟除了它們,時間已經到了1939年10月。但不久後,龍雲的長子,時任騰龍邊區行政監督及昆明行營第二旅少將旅長的龍繩武召集滇西邊境上的十八個土司和設治局長召開了一個“夷方禁政會”,又要求在這些地區再展種罌粟一年,並在會上分配給各局、土司相當龐大的上繳精品鴉片的數額,要求強製執行。瀘水被分派任務數額竟達三十五萬兩,這是瀘水正常時期年產鴉片總量的十倍。

一年之內出爾反爾反複三次,當主席的爹說一套,當土皇帝的兒子又說一套,這可苦了瀘水設治局的孫本仁和段氏土司,他們根據龍雲的要求在三、四月間已經鏟除了所有罌粟苗,如果按照龍繩武的要求補種罌粟也過了種植季節。1940年春天,龍繩武派出“禁煙委員”趙化矜準時到怒江瀘水收取鴉片,但是隻從原來沒有鏟除幹淨的罌粟田中收到新產鴉片四千餘兩,隻到其規定數額的百分之一。

“禁煙委員”趙化矜卻管不了有產無產,隻管照單要求瀘水設治局交出規定數額的鴉片。設治局長孫本仁隻好將五個段氏土司扣押起來,要求交出攤派下去的鴉片。一部分土司從民眾手中搜刮了所有陳年鴉片,然後拿出銀子行賄之後,勉強應付過去了。但多數土司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鴉片和銀錢去行賄,隻能向富戶和百姓攤派,多者每戶一二百兩,少則每戶十兩八兩,強迫群眾買鴉片交售。瀘水市場上的鴉片價格因此從每兩大洋五角漲到八元,暴漲近二十倍。而“禁煙委員”收購的官價是每兩二元五角,每向“禁煙委員”交售一兩鴉片就要虧損五元五角。誰也承受不了這種比搶劫還不公平的交易,連登埂土司也被逼無奈帶上家眷逃亡騰衝,最後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禁煙委員”趙化矜卻在做另一番打算,他帶著龍繩武讓他去收購鴉片的資金跑到緬甸密支那買了三十多馱廉價鴉片和其它貨物試圖運到瀘水高價銷售後,又按照龍繩武規定的價格低價收回,想來個空手套白狼大撈一把。不料風聲走露,被瀘水設治局長孫本仁知道,孫本仁借堵查走私之名扣留了趙化矜的鴉片和貨物,在扣留期間孫本仁私下高價倒賣了一部分鴉片。趙化矜由此向龍繩武告發,龍繩武派一個連的士兵前來瀘水逼迫孫本仁交出扣押的走私貨物。在清查中,孫本仁拒不交出其倒賣鴉片所得的款項,趙化矜帶兵進入孫本仁宅內搜查,後在天花板頂棚上發現大量現鈔。孫本仁的父親當時也在現場,見事已敗露,激恨交加,順手拿起桌上的裁紙刀捅死了趙化矜。查案官兵當即將孫本仁父子釘鐐收監,解往昆明查辦。後來孫家父子賄賂官員走通關係,官府認為他們“查禁走私無罪,失手誤殺不同有意殺人”,關押了三四年後便被釋放。後來龍繩武放棄騰衝向東逃命所帶走的二百多馱物品之中有一半以上是鴉片。他不僅利用父親的威望在滇西少數民族地區大發國難之財,而且為一己之利,在其商隊通過怒江後下令拆毀齊虹橋上的木板,導致逃亡民眾和軍人大量滯留怒江西岸。

關於地方武裝與正規部隊明爭暗鬥、貪汙腐化、各自為政、矛盾重重、自私自利的情況,大概可以從中共黨員和興周先生的遺稿中管窺一斑。1943年,在瀾滄江東岸的葉枝土司府,轟轟烈烈的遊擊戰備訓練還不到兩個月,維西支隊司令楊文榜和副司令王嘉祿土司就吵翻了。“維西支隊司令楊文榜率領他從雲龍帶來的一個連隊進入緬北獨龍江山區活動去了,少校副司令王嘉祿在葉枝就地組建武裝隊伍”。王嘉祿任命和興周為參謀,“早晚訓練騎兵隊,教會使用機槍、衝鋒槍及騎兵號令、口令,部隊的攻擊、防禦、追擊、退卻等科目”。可是好景不長,“正副司令鬧不團結,各自為陣,楊文榜帶來的正規軍隻有百餘人,當然不夠,需要擴軍,兵源不夠可以招收,可是軍費無著落。希望副司令在財力物力方麵給予支持。而副司令王嘉祿一再借口推辭,一毛不拔。後來楊文榜竟強令王嘉祿限時將葉枝土司兵開到怒江,王嘉祿更不買賬,直接答複:怒江上遊無敵情,無的放矢勞民傷財,不去!”

“這邊,王副司令卻在積極擴軍,惹怒了楊司令。”楊文榜以不理軍務、按兵不動貽誤軍機為由將一紙訟文傳至第十一集團軍宋希濂處。但是也有人向宋希濂舉報“楊文榜在緬北中英未定界犯了對外政策方麵的錯誤”,看來副司令王嘉祿也非等閑之輩。接到控訴的宋希濂一紙電令將楊文榜、王嘉祿兩位司令召回集團軍司令部準備處理。王嘉祿暗暗驚出一身冷汗,畢竟對手來自國民黨正規部隊,而自己隻是一方土司,不知道此行會對自己招來什麼後果。楊文榜看來要利用自己在司令部的關係準備狠狠教訓不聽軍令的王嘉祿,接到電令後率領直屬部隊直接返回大理報到。副司令王嘉祿接到電文後也不敢怠慢,臨行前在維西備齊了五十餘馱山貨土產浩浩蕩蕩地出發了。深諳民國為官之道的王副司令清楚,在暗箭橫飛的民國官場廝混得有所準備。土司王嘉祿一到大理就帶著和興周首先找到了李根源,王嘉祿知道李根源為官清廉,並不敢帶任何禮物前往,直接陳述了與楊文榜之間的糾紛,請求李根源為他求情,李根源果然派尹德銘寫了一封私信給宋希濂,大概是說戰時“邊境土司宜特別從寬,切不可以軍律對待,以利團結抗日”等。

下午,王嘉祿命令和興周帶著李根源的信件,押運“馱著麝香、鹿茸、西藏毛料、南洋三炮台香煙等珍貴禮品一馱”去找宋希濂。在禮物和信件送達深深宅院後,宋希濂滿麵笑容地接見了和興周,並邀請他和王嘉祿次日中午到司令部參加宴會。第二天果然有一輛黑色轎車前來旅店接應王嘉祿和和興周。參加本次宴會的將官、校官,軍、師、旅、團幹部大約30人。官階森嚴的宴會上,空氣凝重,鴉雀無聲。楊文榜也出現在宴會上,不時用眼睛瞪著王嘉祿,王嘉祿表麵若無其事,內心必定忐忑不安。對於王嘉祿而言,大理之行仿佛是在奔赴一場漫長的鴻門宴。

在宴會上宣讀軍政部通令、蔣委員長訓詞等等一係列文件後,參謀長宣布各軍、師、旅、團人事調動、升遷、調補文件,有的升官,有的降級,有的撤職,有的記過,有兩人甚至被移送軍法審理。維西支隊司令與副司令明爭暗鬥的最後結局也在宴會上揭開,宴會上宣布了撤銷怒滄上遊遊擊支隊,楊文榜調回大理戰時幹訓團任教育長的決定。因為沒有提及王嘉祿的名字,王嘉祿算是勝了一招險棋,懸在其心中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看來是李老的信和重禮起了作用”。受了一場虛驚的王嘉祿仿佛劫後餘生,在安排好他的經商隊伍後於1943年8月14日帶著幾名親信到大理將軍洞看了四天的戲,期間點了一出“三堂會審”竟賞國幣一萬元,轟動全場。

即使是在高黎貢山西部的深山密林中,土司及其親屬也過著極盡奢華的生活。滇西縱隊軍事委員會作戰處參謀鄭鐵輪有這樣的記錄:怒江六庫土司段浩在“距片馬以東二十來裏的小茶坡有一個小衙門別墅,屬於他的侄女。侄女常住昆明。精致的竹樓別墅門口拴著兩隻大花鹿,院內養著錦雞鶴群,有幾座高低不一的竹樓參差毗連構成莊園的主體部分,結構玲瓏精巧,廳堂書房俱全,陳設裝飾華麗。回廊曲折,簾櫳掩映,全是竹料精編細鏤而成。園林花木扶蘇,亭台優雅,真是別有洞天。宴席上擺滿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有猴頭,熊掌,鹿脯。我十分驚訝,在這蠻荒地方,而土司竟如此闊綽!”

出手闊綽的滇西土司們在轟動戲場或者品嚐山珍海味的時候,戰雲密布之下的滇西各族人民在吃糠咽菜、苦不堪言。據早期人類學者張征東調查,在國難當頭之時,滇西地區維西縣的傈僳族需要承擔包括“建國儲蓄、軍騾費、縣財政費、房捐、軍米折價費、運輸團新兵驗兵費、送兵費、阿墩遊擊支隊食米、阿墩獨立連食米”等37種稅費和派款、派糧,按每戶平均每月計,應交納國幣1000元以上。抗戰之事是當地一些土司斂財的好機會。當地土司在上司和正規軍隊麵前振振有辭、屢表共赴國難的鋼鐵決心,暗地裏則利用當局征兵抓丁的機會瘋狂斂財。按照國民黨當局“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政策,1940年前後的維西傈僳族地區,如果向當地土司繳納500至800元大洋,土司們就會協助隱瞞人口。但是到了1942年以後,由於長期的戰爭致使內地青壯年男性銳減,滇西土司們也無法再隱瞞戶口了。當地人民在向土司交錢保人之後,仍然照抓不誤,土司們不知從欺上瞞下的過程中撈取了山地民族多少血汗錢。怒江地區各民族每戶每年要向國民黨設治局繳糧二鬥,繳納包括黨部、設治局經費和兵役費等每戶半開八元,其中僅兵役費就有半開八角至一元。每換一個局長或鄉長,每戶要送二至三元的禮品,另外每戶還得為他們承擔三至四元的養家費。各種雜稅加在一起,每年每戶平均要上繳十五至十六元半開,當時一個半開可以買到三斤豬肉,折成2015年人民幣價格,怒江百姓每年每戶要交納人民幣720元左右的賦稅。這對於當時傈僳族的經濟水平而言,應當是接近極限的沉重負擔。

5、敵後滇西民族

在後方人民傾家之力支持抗戰期間,滇西和緬北的山地民族也在和日軍周旋遊擊,其中有一支由緬北山地民族組成的聞名一時的部隊叫“一○一特遣隊”,也叫“克欽別動隊”或者“克欽支隊”。1942年2月,為了反攻緬甸,史迪威同意在印緬邊境組建由緬北山地民族組成的遊擊部隊,並指派他的老部下卡爾·埃夫勒上尉訓練和指揮,這支部隊就是一○一特遣隊。同年4月,埃夫勒率領僅有幾十人的一○一特遣隊進入緬甸。史迪威交給特遣隊的任務是進入緬甸叢林,深入日軍縱深采用各種方法襲擊日本人。特遣隊首先駐紮於印緬邊境的小鎮納濟拉,埃夫勒在那裏招募人員擴充部隊,那裏的景頗人、傈僳人、阿儂人、若旺人、納加人和敗退的英國軍人,以及部分難民前來應征。根據史迪威的要求,埃夫勒要將這些人員訓練成近似於今天所謂特種部隊。鑒於這支部隊對單兵素質的特殊要求,景頗人、傈僳人和緬北各民族的山地生存經驗得到充分發揮。盟軍在訓練他們時發現,這些山地民族不太喜歡結構複雜的現代槍械,甚至對先進武器的使用和日常維修一籌莫展。但是他們很快愛上了威力無比、能夠開山炸石的軍用炸藥和美國南北戰爭時期使用的滑膛槍。埃夫勒將這一問題報告了戰略機構辦公室,後來美國政府應埃夫勒的請求,從塵封了八十年的倉庫中翻出五百支斯普林菲爾德土槍運往緬北山區用於武裝這支部隊。

這些山地民族擁有良好的野外生存能力,加之通過盟軍的專業訓練和裝備了現代武器,特遣隊在短期內有了很大的發展,1942年年底,他們訓練出了第一批200名士兵,在完成任務中發揮了重要作用。1943年1月,埃夫勒派出一支由12人組成的特遣小組從納濟拉出發赴敵占區建立根據地並破壞通往密支那的鐵路線,從而拉開了這支部隊叢林實戰的序幕。27日,攜帶食品、武器彈藥的特遣小組被空投到密支那以南一百英裏的密林中,他們在叢林之中消失,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沒有被日軍發現,兩天後到達了指定區域。特遣小組分成六個小組,按兩人一組沿鐵路線安放炸藥。當隊員返回密林中時,身後傳來的爆炸聲炸毀了五英裏的鐵軌。

緬北土著民族的加入給特遣隊帶來了古老而又實用的遊擊和獵殺方法,傳統戰法與現代武器的完美結合使得這支部隊如虎添翼,在叢林中遊刃有餘。他們用祖先流傳下來的捕獵方法對付日本人,常常在日軍巡邏隊經過的小路兩側埋藏尖銳的竹簽,當巡邏隊到來時突然發動襲擊,慌不擇路的日軍通常會選擇在道路兩邊臥倒,於是撲到了埋藏於草叢中的鋒利的竹簽上,這些竹簽往往已經塗上見血封喉的劇毒草烏或可以致使傷口在炎熱的叢林中迅速感染的糞便。而這些土著人則躲在大樹上、草叢中坐享其成,向闖進陷阱的日軍交叉射擊,進入這種伏擊圈的日軍幾乎沒有人能夠成功逃脫。有時他們也用獵取野豬的方法設置一些裝有毒箭的暗弩和“絆索、毒簽陷阱”對付日軍,他們甚至用土洋結合的方法發明了一種新的作戰利器:“在一個5英寸的空心釘中,裝一顆子彈和一個壓力起爆器,當日本兵踏上這顆子彈時,子彈被引爆,鋼釘就會穿透他的腳或身體,這些空心釘在日軍中間引起難以名狀的恐懼。”戰後,耿德銘先生將一部分古老戰法在《滇西抗戰史證》中總結為“滇西抗戰中的傈僳打法”。由於緬北、滇西景頗族加入突擊隊的人數與日俱增,突擊隊甚至專門成立了一支景頗支隊,即“JINGPAW-RANGERS”。

美軍也承認“景頗人、傈僳人和特譴隊的成員有超強的密林生存能力,能夠完成常人難以完成的工作”。據說有一次,美軍一架運輸機被日軍擊落,一名飛行員跳傘時落到了一棵高大的紅木樹上,他雙臂已經折斷,頭下腳上倒掛在一百多英尺高的樹杈上,被樹枝劃開的傷口鮮血直流。三名安全著陸的同伴因為無法營救而準備開槍以結束他的痛苦時,特遣隊的土著隊員趕到了。他們嫻熟地砍倒一棵小樹,讓它斜靠在紅木樹上當作梯子,飛快地爬上樹梢,在樹上跳來跳去,將飛行員救了下來。第二天,獲救的飛行員和他的同伴一起踏上了回歸納濟拉的路途。景頗人、傈僳人和緬北的土著隊員用各種方法在密林中營救了200多名空軍墜機跳傘人員。

除此之外,讓西方人感到更不可思議的是土著隊員的架橋技巧,隻要有三至四個人,他們可以使用隨身佩戴的長刀迅速砍下竹子或者藤條,在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裏在三十米寬的河麵上橫空架起一座能讓所有隊員通過的藤條橋或者竹索橋。在情況危急之時,他們通常能夠在半小時內砍倒參天大樹架成獨木橋,人員通過後又迅速拆掉它,很多隊員在完成深入襲擊任務之後常常用這種方法成功堵住日本人的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