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袍兜起黃塵,遮住國人羞怯的土臉
沒人計算,鼓樓能否支撐住火炮的發射
扶起這將潰的江山,震落
五彩的琉璃、鏽死的風鈴,砸碎
祖宗留下的石碑、石柱,其實
在掠奪麵前這一切想法都是多餘
滿街的喧囂與嘈雜、泥濘與血腥
雞飛狗跳的集結,各色人等的驚恐
混亂的人流、逃跑的馬車和男扮女裝
偷偷溜出城外的東北軍官員
市民們如魯迅描繪的那樣,像鴨子一樣
抻長脖子佇足觀看城門上的告示
他們在問:究竟發生了什麼,誰在改朝換代
晨起傾倒夜壺,滿街的膏藥旗在血腥遊蕩
如果說奉天如此臣服也罷
偏偏有人以卵擊石,與強盜打起巷戰
除了投降的男人,剩下的抵抗有些悲壯
可就這不起眼兒的幾槍,卻讓入侵者知道
奉天還有黃顯聲這樣血性的漢子
“東亞病夫”並不全都軟弱
“東北勁旅”被從北大營趕到東大營
一路上步履蹣跚,其實
剛烈忠勇的東北男人,並非殘風敗柳
一夜間全都貼地飄走、蕩然無存
不能完全責怪他們,他們也有苦衷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誰惹事誰負責”,他們成了籠中困獸
鼓樓頂上的炮口,似地獄的入口
擁堵著滿地亂滾的冤魂。總覺那夜
像光著腳走下布滿鐵刺的樓梯
躲不過的殺戮,讓遍地的鮮血
至今不能幹涸。手已經擎不住
下滑的夕陽,補不了秋月的殘缺
更阻擋不了隨硝煙一起升起的“太陽”
當鼓樓的青磚帶著遍體鱗傷的爪痕,直視戰火
霧晨,奉天的牆頭爬滿了紅眼睛的野獸
尋找被扭斷了脖子的黑馬,知道它
早已經生鏽,跨上無頭鐵馬
任由血雨腥風的衝擊、默然僵直,我
趟不動這凍死的泥漿,路遇絆馬索
每遇這個秋夜都讓我跌下馬來、死上一會兒
多想托起這喘不氣來、沉重的曆史
黑太陽壓得我不能翻身,痰是黑色的
吐出的血塊,染得半壁江山一片蒼茫
由鐵軌融鑄的刺刀、火炮、太陽旗
終使中國曆史在奉天陷落
土木壘起的古城,哪堪鋼鐵攪肉機的蹂躪
青磚落下的青灰,炮火拖出的血塵
最後讓鼓樓敲響了喪鍾
喪鍾為誰而鳴?
我總在思考,“九·一八”秋夜隻半個夜晚
就結束了上下五千年不能卒讀的曆史
外族入侵中國經曆了多次,而與日本
卻永遠是涇渭分明,解不開這個死結
誰還在說同宗同族,我們已成世仇
抗戰早更改了“七·七”開始之說
到1937年,東北抗戰已經打了6年
這6年不是“巷戰”,而是驚天泣地的
浴血撕殺。30萬抗聯將士、5萬拋卻頭顱
消滅18萬日偽、牽製遲滯70萬鐵蹄南下
黑水因血凝而黑、白山因骨碎而白
抗戰第一槍,“九·一八”之夜已然打響
第一槍雖被爆裂的嘈雜聲淹沒
但如能找到那槍,定把它掛在城頭
由它引領鼓樓每天的暮鼓晨鍾
讓國人時刻不忘東北的猛烈剛勇
這比《上起刺刀來》更能讓人振奮
多希望軟弱的柳條變得堅硬起來
化成萬千的鋼鞕,抽斷邪如毒蛇的魔爪
斬折塗抹黑沙的屠刀,擊爛肮髒如餅的“太陽”
掃落血色如紫的黃昏
秋夜,總要經過那段不能忘卻的曆史
車輪時刻提醒腳下路程的顛簸
我企望它重新穿過古城,用刷新的節奏
重新編寫《上起刺刀來》的軍歌
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用手中的刺刀
寒光逼退、亡我之心不死的黑暗
責任編輯 郭金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