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一便去清理自己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無非是一些書。這些書都是孫天一視為至寶的,帶來辦公室,也是要朝夕誦讀的。現在孫天一看見書頭痛,也懶得要了。另有一個抽屜裏,全是一些讀者的來信。這些年來,正是這一封封熱情洋溢的來信在激勵、鞭策著他。幾乎每一封信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孫天一將信一封封地翻看了一遍,如煙往事隨著手指的翻動紛紛揚揚。孫天一看完一封便撕掉一封,一會兒,紙簍裏便盛不下了。足足看了兩三個小時,抽屜裏的信也撕了個精光。孫天一故作瀟灑地對同事們說了聲拜拜。走出了工作四年的雜誌社大樓。南城七月刺目的陽光紮得他兩眼生痛,回頭仰望辦公大樓,窗口遮著嚴嚴實實的布簾,空調在滴滴答答地掉著水珠,樓頂的天空,一大朵白雲堆在那兒一動不動。孫天一忽地想到了那句有名的詩: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孫天一想都沒想徑直回了家。這一刻,他是那麼的渴望回家,雖然,那個臨時租住的家隻是他的一個驛站,但那兒有他的妻子和兒子。也是這一刻,孫天一才想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這種回家的衝動了。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門。屋裏冷冷清清,兒子上幼兒園了,也不見香蘭。孫天一到廚房、衛生間找了一遍,沒有香蘭的影子。倒在床上,想著該如何對香蘭開口說自己辭職的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看看鍾,已是近六點,已過了接兒子的時間,慌忙起身去了兒子的幼兒園。到了幼兒園,兒子早委屈得哭了起來,老師正在哄著他。兒子見了孫天一,並未撲進他的懷裏,倒是一扭頭,把背對向了孫天一。幼兒園老師卻像看到了救星,忙說,小宇,快叫爸爸呀!兒子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拿眼睛使勁兒的瞪孫天一。孫天一尷尬地衝老師笑笑,說,對不起,有點急事來晚了,謝謝你呀老師。抱起了兒子叫他跟老師說再見。兒子脆生生地叫了聲:老師再見。出了幼兒園大門,兒子掙脫了孫天一的手要下來,孫天一把他放在地上,小家夥卻背著手,頭也不回,氣哼哼地往前走。
孫天一說,怎麼啦!生爸爸氣啦?兒子不理他,依舊往前走著。孫天一追上去,討好地說,想吃什麼東西?爸爸給你買。兒子還是不吭聲。孫天一在**邊的一家小店買了一支冰淇淋追上去塞在兒子手裏,沒想到兒子將冰淇淋一把摜在地上,說,不要你這個臭爸爸的東西。孫天一這下火了,照著兒子的屁股啪啪就是兩下,兒子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孫天一慌了,覺得自己不該打孩子。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哄了起來,好兒子,不哭哦,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該打你。兒子忽然一把抱住了孫天一的脖子,抽噎著說,爸爸,我不要你和媽媽離婚,你們離了婚我怎麼辦呀!我們班張麗的爸爸媽媽離了婚,都不要她了,她隻有跟著奶奶。孫天一摟緊了兒子,說,傻兒子,誰說爸爸媽媽要離婚了?爸爸媽媽不離婚,我們都要小宇。孫天一等兒子漸漸止住了哭聲,在**邊的小店買了些方便麵,火腿腸。回到家時,香蘭還沒有回來,便燒水泡了方便麵,和兒子一起吃。心想等香蘭回來,是該好好向她認個錯,從今以後,安安生生地過日子罷。吃完麵,兒子趴在桌上寫作業,他寫得很認真,小手緊緊地握著鉛筆,一筆一畫地寫著。孫天一摸著兒子的頭,心中升起一股憐愛,心想兒子雖說不愁吃穿,一天到晚生活在幼兒園和家這兩個一成不變的小天地裏,小小年紀,就被作業所累,還要為父母的不和而擔憂。作為父親,他又對兒子花費過多少心血,傾注過多少父愛呢?孫天一突然明白,兒子的沉默其實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活潑貪玩,天真爛漫本來是兒童的天性,是生命初期的一種個性的袒露。任何形式,任何動因的限製和禁錮,都會影響孩子的成長。可是兒子才四歲多的小人兒,說出的話來卻跟個小大人似的。兒子也很要強,會做百位數以內的加減法,認識一百多個漢字,還會說不少的英語單詞及日常用語。作業本上若是沒有打“好”或是“優”,他都會傷心的流淚。他還能將電視裏麵各種各樣的廣告詞倒背如流:什麼女人的問題女人辦;不滲不漏樂而雅……這是他每天都要接觸到的東西,具體的意思他卻一點不懂。他沒接觸過大自然,外麵的世界他也一無所知。許多年以後,他在自己老去時,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會否覺得留戀,覺得幸福?想到這些,孫天一忍不住抱住了兒子,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兒子用小手使勁兒在臉上擦了擦,繼續寫他的作業。孫天一說,兒子,不寫了。爸爸帶你出去玩兒好嗎?兒子瞪了孫天一一眼說,不寫作業不是好孩子,將來考不上清華大學,就要像你們一樣打工,沒出息。這話是平時孫天一督促兒子寫作業時說的,沒想到兒子現在倒用這話反過來教育他了。孫天一摸著兒子的頭笑了,說,爸爸有時打你罵你,你恨不恨爸爸?兒子想都沒想就說,不恨,你和媽媽打我都是為我好。孫天一說,你跟爸爸說實話,是真不恨還是假不恨?兒子猶豫了一下,盯著孫天一,仿佛在思考爸爸這句話是真是假,自己說錯了爸爸會不會秋後算賬。終於,咬咬嘴唇說,我恨你。孫天一鼻子一酸,是爸爸不對,你別恨爸爸好嗎?爸爸跟你說對不起。兒子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拍拍孫天一的肩說,沒關係,承認錯誤就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