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看不見,這很正常。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收到小鬼的通知,也會收腳印的。不過,我聽說,但凡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者,是無緣回收腳印的。他們死後將永世不能超生。

黃德基用憐憫的目光盯著我,又看看李中標,指了指自己的頭,說:這是怎麼了?我看,是要找時間,去醫院檢查檢查。

我說:你們以為我腦子出問題了,我告訴你們,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們。你們看不見我收的這些腳印,是因為你們的心被欲望填滿了,你們無視自己的罪惡。你們永遠也不懂得懺悔。

我從手心的腳印裏拿出一疊,說:你們看,這些腳印,就是當年我在收容所裏留下的。

黃德基說: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你看見什麼了嗎?李總?

李中標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黃德基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那笑裏有如釋重負的意味。

他對李中標說:我看他,是這裏出問題了。他再次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腦門。

他現在認定了我腦子有問題,麵對一個精神病人,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呢?他甚至當著我的麵,和李中標談論我的病情了。對於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沒什麼好客氣的,當然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不錯,他是個作家。可是,一個這裏有問題的作家,他說的話,你會信嗎?馬有貴要是沒有死,還可以作證,現在好了,馬有貴也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黃德基用得意的笑看著我,對李中標說,大可以放心了。還責怪李中標大驚小怪,居然看不出大作家的腦子有問題了。又說:大作家,咱們吃飯吧,邊吃邊聊。

我知道,在黃德基的眼裏,我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可憐人。我也知道,李中標對收腳印的事將信將疑。一開始他是不信的,馬有貴的死讓他覺得又有些古怪。

咱們喝點酒吧。黃德基問。

我說:你就不怕違反八項規定?

黃德基說:八項規定也沒有規定老朋友見麵不能喝酒。

李中標從手提袋裏提出一瓶茅台。

黃德基接過去,說:30年的。

搖一搖,看了酒花。讓服務員打開,分在分酒器裏,再每人倒了一杯。黃德基喝一小口,說:李總,你這人不行,請老朋友吃飯,喝這過期的酒。

李中標說:過期的酒?對,過期的酒!高。高。

李中標和黃德基在得意的笑,為他們所謂的幽默感。

我說:我不喝,我累了,很累很累。今天下午,收了一下午的腳印。

收腳印,收腳印。黃德基說:他這個,像那個誰?祥林嫂。像不像。

我說:你們不相信我,會有人相信我的。你們請我來,隻是敘舊喝酒嗎?你們找我來,不是有什麼事要談的嗎?有什麼事,你們就說吧。

黃德基笑道:本來有事要談的,現在沒事了,咱們喝酒,敘舊。

我說:你們忘記了北川嗎?那個叫北川的打工妹?你們當真忘得了嗎?可是我忘不了。這麼多年來,我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她的樣子。

李中標的表情凝重了,說:忘不了。但是,忘不了又能怎麼樣?人不能活在過去,我們要向前看。

黃德基端起一杯酒,又喝一口,發出有滋有味的聲響,說:什麼北川,什麼打工妹?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說:你聽得懂。

黃德基說:你想怎樣?

我說:你們倆人和我一起去自首。

黃德基說:笑話!自什麼首?

我說:自什麼首,你心裏清楚。

黃德基說:如果不自首呢?你想怎麼做?

我說:你們不自首,我一個人自首。我會將過去發生的一切寫成文字,在網絡上公開。以我的影響力,一經公開,並實名指證你們兩人,一定是特大新聞。何況,現在正在打老虎。不過,黃局,您這級別,夠不上老虎,頂多隻能算個蒼蠅吧。

黃德基的臉扭曲得很難看。但他不愧是混官場的,很快就壓住了怒火說:你有什麼證據?人證?物證?再說了,你腦子有問題,一個神經病的鬼話,誰會相信?你說你在收腳印,你拿出來給我看看,給記者看看,給媒體看看,放網絡上看看,你拍一張照,讓大家見識你收到的腳印。還有什麼牛頭小鬼,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看在過去的情麵上,你有什麼真實的想法,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還是那句話,我們曾經是兄弟,我還是原意幫你的,李總也是願意幫你的。但你要是血口噴人,那你可以去試試,有什麼後果,你是可以想到的。我黃德基這輩子什麼人沒見過,什麼無賴沒有收拾過?想敲詐我,門都沒有!

我們不歡而散。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們談出什麼結果。他們也不可能舍棄這一切。我呢,如不是死期已近,我會有勇氣麵對過往嗎?我能說出真相嗎?而真相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