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大的水呀!”
鳴沙山上,泥人九道聲腔發出山洪般呐喊時,羅布奶娘坐在烽火台旁邊注視鄯善駝隊從羅布荒原逶迤走來,歡喜浪潮正在她青春明媚的胸膛裏澎湃激蕩。她情不自禁,想對著天空大喊:“啊,好大的水呀!”可是,她正聚精會神地醞釀情緒,快樂的聲音卻從別處釋放。她一愣,問:這個聲音從哪裏傳來?是莫高窟還是羅布泊?
正統十一說:準確地說,這次是我同莫高窟下寺的啞巴畫匠同時發出的。不約而同。
羅布奶娘說:你真成了不講道理的泥人,啞巴畫匠怎麼會說話呢?
正統十一說:事實確實如此。本來,啞巴是一位說唱天才,他剛出生就能夠講述莫高窟所有佛洞的故事,但是,世俗把他變成了啞巴。以後,他不再是啞巴,將成為一個著名的彈唱歌手。這大概與我堅持不懈的呐喊有關。在這之前,我整整呐喊了七年,七年的所有空間。為了執著的呐喊,我忘記自己是守衛昆侖山百神帝都的開明獸,我忘記之所以長出九個腦袋,是要看守四麵八方和天空,那樣,沙州駝隊不管從哪個方向回來,我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然後敲打羊皮鼓告訴大家。可是,現在,我的九隻頭全都轉向西部,開明門應該正對太陽,我卻反了,把一扇門變成陽關,另一扇門變成玉門關,完全打開敦煌的心靈,迎接沙州駝隊。
羅布奶娘說:那是鄯善的迎親隊伍,我等待1600年,現在,終於要嫁給我的王子了,請你別用商業利益來破壞我的愛情!
正統十一說:不成,我要呐喊!
羅布奶娘說:你為什麼不成人之美呢,為啥總要用信仰的鞭子在廣袤沙海裏放牧你的善良子孫?你為後代開創了一條異常艱苦的生活模式,必須反省,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已經把大駝主張議潮的神像讓華納搬到了國外,讓你們從此斷了想頭。
正統十一說:這沒用,你要知道,一切偉大都是苦難成就。我父親成立駝隊時顧不得思考那麼多的崇高理由,隻是為了生存,並且保護好祖先傳下來的陶器。當年,初級階段,父親已經融入牧族生活,改變存在姿態的是一次偶發藝術。那天下午,父親也同我現在一樣把自己變成開明獸,敞開開明門,麵向東方。一支小型駝隊向莫高窟走來,向鳴沙山走來,向月牙泉走來。這是一支官方駝隊,駝主名叫王道。他問父親你是誰?站在鳴沙山上幹什麼。父親說我叫太戊,殷帝派我到昆侖山向西王母要不死藥,走到三危山,路費沒有了,被困在這裏,請你別打擾,我馬上要生孩子。王道說開什麼玩笑?你生孩子?父親說對,我們淹留至此,但不能斷了文化的根,所以,就從背部的骨頭裏繁衍後代,你不信,我生下來給你看。王道果然看見父親生下我,並取名正統十一。我一出生就問王道你幹啥去。王道說漢明帝劉莊晚上夢見頭頂金光的小金人在王宮上空飛翔,占卜師說這是西天的佛,派我們去請,所以,我們秉承夢想要完成一件神聖事情。我覺得好奇跳出繈褓,跟上駝隊翻越昆侖山和帕米爾高原,到大月氏,遇見印度沙門攝摩騰和竺法蘭,請他們攜帶佛經回洛陽。經過這次遠征,我迷戀上駝隊,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創建了沙州駝隊。
羅布奶娘說:你記錯了,那次事件應該在公元67年。
正統十一說:是的,後來曆史學家說我的記憶發生錯位。可是,我確實有過那段經曆,或者,在夢裏?其實,我還在父親肩膀上時就夢見甘英帶著漢朝人馬和大量絲綢打算去羅馬,結果被海妖阻止。不過,絲綢通過波斯商人到達羅馬,凱撒大帝穿上絲綢戰袍,在太陽照射下熠熠生輝,占盡風流。占卜師說凱撒向往東方絲綢,就變成飛翔的小金人進入漢明帝夢中。無論哪個版本,都得承認:駝隊在偶發藝術和行為藝術詩意的夢想中誕生,其後,樂僔、法良、劉薩訶、洪辯、悟真等等,還有那些往來東西的商旅行客都在駝背上體驗夢想。鄯善,唐古特,西海,都是有夢想的人。我想,那個要來六千大地考察的赫定,也肯定是個有夢想的人,不然,怎麼能夠飛越高山和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