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鷹翅的背影(2 / 3)

雖然沒有看到阿拉爾草灘上空的鷹翅,也沒有看到色勒庫爾王國遺留的陶器或瓷片,倒是有牛羊的白色屍骨散落在亂石裏。一位父親帶著他的女兒,想在黑夜到來之前,找到一個羊頭或是羊角。女兒手裏拿著一根羊拐骨,雖然沒能如願,還是很歡喜。我問孩子,為什麼要找羊角。她說,證明我到過帕米爾呀。我想在有陽光和色彩的時候拍幾張照片,不也如此麼?孩子的單純,總是讓我們感到羞愧。我和孩子的父親,站在石頭城殘破的城牆上,聊了很久。一個人的旅程和兩個人的旅程,是完全有別的。我聽從自己,他服從女兒。一個父親的情懷和願望,讓我在黃昏的石頭城生發出諸多感慨……直到一個頭戴帽冠的塔吉克少女,經過我們身邊,才友好地握手告別。

塔吉克女人喜歡穿多彩的連衣長裙,腰身貼體,裙子寬大。上身套皮裝或棉質翻領短裝,頭上戴花圓形羔皮帽,足穿皮靴。少女們佩戴的圓形帽冠很漂亮,用紫色、金黃、大紅色調的平絨布縫製。喜歡豔飾的塔吉克姑娘們,人也很漂亮。這種漂亮讓許多外來人驚心。除了在外國電影裏,很多人沒有親眼見識過這種陌生的美麗。她們的體表特征,和我們以前看到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塔吉克人,原本就是歐羅巴人種,紀元前,分別從帕米爾西部和南部遷徙到了塔什庫爾幹。他們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白種人,操說非常古老的東伊朗語,過著半農半牧的傳統生活。由於常年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寒地區,塔吉克女人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看著塔什庫爾幹城裏那些美麗的歐羅巴女人,遊人總是有點想入非非,不由自主地要去想象愛情,或者欲望。

然而,我站立的這個地方,是一個難以深入的世界,隻能在自覺的距離裏,把她們遙遠地欣賞。薩雷闊勒山嶺背後,是巴基斯坦、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克什米爾的戰火還在記憶中燃燒,而阿富汗的硝煙仍在陰魂樣彌漫。裹在多彩花裙裏的塔吉克婦女和成隊的牛羊,在城市邊緣的小路上行走,向著家的方向。

在這座地球上最早看到太陽,又最後看到日落的邊境城市,我居然沒有見到陽光。薩雷闊勒嶺山頂積滿了冰雪,在漂浮環繞的雲團裏時隱時現。偶有幾縷陽光,穿透雲層照耀在縣城下麵的阿拉爾草灘,也在轉眼消失。它照耀和陰暗的速度甚至超過了相機的快門。塔什庫爾幹河蜿蜒南北,白色的氈包和成群的牛羊擁擠在阿拉爾草灘上。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阿拉爾草場已經過牧。

黑夜回來的時刻,在塔什庫爾幹石頭城和阿拉爾草灘,除了加汗,沒有看到其他塔吉克人。在城市的大街走動著的,是穿著打扮和我們一樣的人群。這天晚上,躺在寒冷的塔什庫爾幹縣城陳設現代的酒店裏,腦中一次次閃現著穿在皮甲衣花裙裏的塔吉克女人。夢見她們足蹬公羊皮皮靴,騎在高大的馬背上,長辮飛舞,英姿颯爽,帽冠下的眼睛在黑夜中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這個夜晚,我最想的,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剽悍英武的塔吉克男人。

喜馬拉雅山、興都庫什山、昆侖山、喀喇昆侖山,這四個群山聳峙的巨大山脈,彙聚在帕米爾高原。它們都是世界地理意義上最高的山彙。即便是盛夏的七月,高聳的山頂依然堆滿了冰雪。河穀灘地,青草和樹木在緩慢地生長,它們柔軟而稀疏的枝條上,很難看到來自花園的彩信。這裏隻有冷熱沒有四季,寒冷很漫長,一切都很緩慢。沒有一種緩慢,比帕米爾的時間緩慢。

沒有一種遙遠比帕米爾更遙遠,也沒有一種生存環境,比帕米爾惡劣。高原上有最蔚藍的天空和最充足的陽光,太陽照耀在帕米爾高原的時間,比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更長。然而,在帕米爾,寒冷的時間也同樣漫長。在草場和可耕土地極其稀缺的塔什庫爾幹,塔吉克人對太陽的崇拜,可以讓人聽到人類童年時期的心跳。盡管,塔吉克人信仰伊斯蘭教,但不是活命的必須,隻有太陽,才是他們心中從未改變的至尊圖騰,就像黎明一樣滾滾不息,一直延續至今,它所象征的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依存共處關係和太陽一樣古老。塔吉克人認知世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數代同堂的傳統生活、家庭單元的生產方式、人和動植物平等擁有天空和大地,互幫互助的人際關係,包括適度性欲和繁衍的日常生活,無不和酷寒的自然地理相關。雪季的長短,草場的好壞,青稞的收成,奶桶裏能打出多少酥油,所有的一切,在他們看來,都由太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