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得那麼嚴重,這是正常情況!‘無情未必真豪傑’嘛!”歐陽傑勸慰著說,“其實,誰不想有個溫馨的歸宿,誰不想……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被女人溫柔的目光俘虜,不是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恩家敏抽出一支煙叼到嘴上,點燃,一個勁地抽。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阿傑,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我早就想過了,沒有一個愛的歸宿,就如一個孤魂四處漂泊!我想,等做滿這次合同,差不多能掙個七八萬,加上去年的一點積蓄,在我們家鄉買個三室一廳的住房,先把家安好。以後嘛,找份普通的工作也行,做點小生意也行,能不出來就不出來了!”歐陽傑燦然地笑著。
“沒有愛的歸宿,就如孤魂!”恩家敏笑笑,“看來我注定是個孤魂了!”
“恩兄,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遇上合適的就不要錯過,還可以開始的……”
“這玩意可遇而不可求!再說,阿傑,我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計劃不如變化。我們還要做十來個月才能完成合同,這十來個月……唉!”恩家敏心事重重地歎口氣。
“你有什麼預感嗎?”
“不是預感,是判斷!我們這批人,運氣都不好,上了這麼一條船,遇上這麼一夥個個比海盜還凶殘的人,而且,這船總籠罩在一股神神秘秘的氣氛之中!”恩家敏把丹尼斯找自己的事跟歐陽傑說了,末了又說,“你說這是一種偶然嗎?他不會無緣無故找我並送我二千美金的,而且也不會隻找我一個人。我想一定有不少人暗中聽命於他。既然這樣,關鍵時刻,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殺人越貨,走私販毒……這樣,我們同處一船,危險不說,將來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嗎?”
“看來我們要加倍小心才是!”歐陽傑聽恩家敏一說,才察覺到這些平時從未覺察的細節來。
“是呀,‘知人知麵不知心’。像我這樣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畢竟少!我有時候真有些‘孤掌難鳴’的感覺!”
“你放心,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我始終會站在你一邊的!”歐陽傑目光堅定地望著神色嚴峻的恩家敏。
黎明到來之前,當一切都沉浸在夢鄉時,歐陽傑又習慣地醒了。他輕輕地爬起來,穿一條短褲和背心,到甲板上跑步。航線較長,跑步不僅可以保持心情良好,驅散心中的無聊和煩悶,而且可以預防一些不良習慣的滋長,保持充沛的精力。這大概就是歐陽傑堅持晨跑以來的最大體會和收獲!
但今天早晨,他到甲板上剛跑了兩圈,心裏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煩躁不安,甚至感到有些窒悶,腦子裏總覺得好像忘記做了一件什麼應該做的事一樣。他停下來想了想,有些莫名其妙:每天都是起身、晨跑、衝熱水澡,然後洗臉刷牙、吃早餐、接班……他把每天公式似的生活軌跡在頭腦裏飛快地過了一遍,今天沒有特殊的事情呀!怎麼……他拍拍腦袋變小跑為散步,一邊慢慢地散著步,一邊若有所思地向海麵上眺望。忽然,他目光停住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心裏“格登”一聲,他目光的盡頭,海平線上分明有一個黃點……救生筏!他心裏叫了一聲,不免又想到幾天前的事,就因為自己發現了一隻救生筏,釀成了十幾條人命的事件,如果不是恩家敏發現及時,事件將出現另一種結果,也許是更悲慘的結果!現在,僅僅是幾天後的現在,在同一種情況之下,他居然又發現了一隻救生筏!命運真會開玩笑,怎麼偏偏又讓我發現了?
歐陽傑怔了片刻,心裏感到十分矛盾,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他盯著那黃點,心想,假如不是海盜呢?假如是奄奄一息的落難者呢?不行,我得問問大胡子,讓他拿主意!想到這,他徑直跑到恩家敏房間,急急地敲門。敲了好半天,才見恩家敏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開了門。
“快到甲板上去……”歐陽傑很焦急。
“阿傑呀!什麼事?”恩家敏哈欠連天,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急不躁的樣子。歐陽傑急了,一把扯住他就往外啦:“我發現了一隻救生筏,你快到甲板上看看!”
“救生筏?”恩家敏這才沒了困意,“等等,我穿件衣服!”
“穿短褲就可以了,又沒女人!”歐陽傑不由分說就拉著隻穿一條短褲趿著拖鞋的恩家敏來到甲板上。
“你看!那不是救生筏是什麼!”
歐陽傑往“獵人”號垂直方向的海平線上一指,恩家敏眯起眼睛仔細一瞅,可不是,的確有個漂浮物,依稀可辨是黃色。
“快,猶豫什麼,馬上告訴船長!”恩家敏果斷地說。
“我害怕再和幾天前那次……”歐陽傑囁嚅著說。
“怕什麼!來不及考慮那麼多了!萬一要是遇上海難的幸存者呢?我們沒發現也就算了!發現了眼睜睜看著怎麼行!”
“好吧,我馬上報告船長!”
這一次可熱鬧了,“獵人”號所有的臣民都在睡夢中被船長叫醒,大家紛紛來到甲板上,起初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等看到海麵上那個黃點時,大夥的睡意全消了。
“真他媽怪了,怎麼又有一隻救生筏?!”
“我看八成又是他媽鳥海盜的詭計!幸虧我們有了一次教訓!”
“哪能那麼巧,說不定這次真的是遇難兄弟!”
“船長,我們救不救?”大夥都把目光投向老船長畢薩?維奇。
“管他娘的,自找麻煩幹啥!鯨魚還沒解決呢!”羅奧曼嚷著。
“是呀,萬一又是海盜,我們不是自找苦吃嘛!”卡羅附和著。
巴雷蒂尼讓拉菲爾在駕駛台上保持了望,也來到甲板上。
“船長,您看怎麼辦?”
“你說呢?”
“我看……算了!萬一……”
“萬一上麵有一些仍活著的人呢?”船長說。
“萬一再碰上上一次的情形,又有誰知道!”丹尼斯插上話。
“丹尼斯先生,海上救難是職業道德問題!”船長盯著丹尼斯,緩緩地說。
“可您老人家也別忘了,我們現在按計劃的船期,已經有些遲了!萬一租家不高興要退租,我們兄弟可都要失業回家了!在這種情況下……”丹尼斯還想說些什麼。
恩家敏有些忍不住了,他走到船長麵前,堅決地說:“船長,我們不能見死不救!若有差錯我心甘情願被炒!”
老船長讚許地看著態度堅決的恩家敏,微微點了點頭。
“好,見義勇為!”丹尼斯不陰不陽地拍拍巴掌,掃了大夥一眼,“還有誰願意以炒魷魚為擔保的?”
“我願意!”歐陽傑毫不猶豫地說。
“我也願意!”
“我也願意!”
……
功夫不大,喬、趙起浪、劉長命等站到恩家敏一起,出乎丹尼斯意料的是,貝塞羅和菲律賓籍的三軌阿裏其也站到恩家敏一起,這多少使他有些氣憤:“既然大夥都這麼仁慈,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不過,萬一發生意外,到時別推卸責任!”
“獵人”號調轉方向,向那個黃色的漂浮物全速駛去。
老船長畢薩?維奇任命恩家敏為救援隊長,全權安排救援。恩家敏也不推辭,馬上分配工作,歐陽傑、趙起浪、貝塞羅自告奮勇隨艇下,阿裏其、楊佩儒、羅奧曼及兩名水手負責放艇,船長和老軌負責警戒及指揮“獵人”號車令,大副和AB拉菲爾在駕駛台值班,二軌和江濤堅守在集中控製室,隨時備車,高鵬和卡羅負責接應,把二樓的一間大會議室整理好,以備搶救落難人員,其餘的人全部由船長和老軌指揮,負責警戒,以防發生不測。
一切準備就緒,船長考慮了一會,還是把丹尼斯上繳的手槍還給了他,讓他負責警戒。
“獵人”號緩緩泊近了那隻同樣靜靜的沒有一點反應的救生筏,除了駕駛台和機倉當班的,所有“獵人”號成員都站在甲板上,大家誰也不說話,好像各自都有心事一樣,隻是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那隻越來越清晰的救生筏。黃色的救生筏在大船靠近所湧起的微浪中,輕輕地起伏……
“裏麵有人嗎?聽到請回答!”船長用喇叭筒大聲喊,過了半天,毫無動靜。
“興許他們不懂英語吧!”老軌科斯特和船長並肩站在一起,見半天沒有動靜,有些納悶地望了望船長。
“不會的,即使不懂英語,聽到聲音還是總該有反應的!”船長搖搖頭說。
“我看八成其中有詐!”丹尼斯自言自語,邊說邊把子彈推上膛。
“是呀,會不會是海盜躲在裏麵,專等我們下去,措不及防把我們幹掉!”羅奧曼也咋咋呼呼地嚷了起來。
經他這麼一嚷,有人害怕了,從舷邊往後退,好像會突然從救生筏裏伸出幾支黑洞洞的槍口一樣。
“大家鎮定下來,別緊張!”恩家敏掃了大家一眼,把目光轉向船長和老軌,緩緩地說,“船長、老軌,我先下去看看情況!”
“你一個人?”船長摸了摸胡須,“要是有危險……”
恩家敏笑了,笑得很輕鬆,說:“你放心,船長!就算真是海盜,抓了我一個也沒用,怕什麼!”
“老恩,不行,還是我們一起放救生艇下去!”歐陽傑直搖頭。
“是呀,大胡子,想當英雄還是回去做警察抓逃犯去,這樣可成不了英雄,萬一被打死……哎喲,看我這嘴巴!”
“趙胖子,你能不能閉上你那烏鴉嘴!”劉長命搗了趙起浪一拳。
“我其實也是好心!嘿嘿……什麼話到我嘴裏,說出來就不好聽!”趙起浪邊說邊半捂著嘴巴。
恩家敏卻不放在心上,他一手搭在歐陽傑肩上,對劉長命等人說:“別多說了!你們馬上放個繩梯下去!”
大家勸不住他,隻好七手八腳地從舷邊放下去一個引水梯,又有水手給恩家敏拿來一根安全帶縛到他腰上,另一端接一根長長的繩子。
船長走到準備順梯而下的恩家敏跟前,把手中的手槍遞給他,親切地說:“恩,當心點!”
恩家敏接過槍,別到腰裏安全帶上,笑著點點頭,然後順著引水梯下去了。所有人都佇立在船舷邊盯著他,不少人為他捏了一把汗。
恩家敏順著引水梯一級一級地下,離水麵隻有二尺高了,他扭頭看了看那隻救生筏。在上麵看,救生筏幾乎緊挨著“獵人”船體,可到下麵一看,救生筏離大船至少還有五六米遠。
恩家敏目測了一下距離,思忖了片刻,然後雙收抓緊引水梯,躬下腰,雙腳用力在船體上一蹬,他便和引水梯一起飛蕩開來,看看引水梯蕩到最遠點,正要回蕩的一刹那,他雙手脫開引水梯,一招大鵬展翅,飛身撲向救生筏……
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有的張著嘴巴說不出話嗎,有的幾乎要拍起掌來,有的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好像在觀看雜技表演,連歐陽傑也在心中暗暗喝彩。
“恩,真是膽識過人!”船長咂咂嘴吧。
“這孩子不該跑船!”老軌科斯特搖搖頭,“我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在船上做個加油?”這邊,趙起浪的嘴巴又憋不住了,他捅了一下身旁的劉長命:“喂,剛才大胡子那一招你看到沒有?”
“我又不是瞎子!”
“嘖嘖,他還真行!嘖嘖,大胡子真給咱們中國人露臉!”趙起浪這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又捅了一下劉長命,“我說長命,你沒注意,剛才羅奧曼和卡羅,他奶奶的,都看得呆了,嘴巴張著,就像被扔在沙灘上的鯰魚似的!”
何止羅奧曼,就是丹尼斯,剛才也止不住暗暗喝起彩來:“這個恩家敏,果然有兩下子!”
“別嚷嚷,老恩進救生筏裏了!”劉長命目不轉睛地盯著下麵。
恩家敏一心撲在救人上,根本來不及多想別的,他雙手剛剛抓牢救生筏便迫不及待地繞到救生筏門處,同時,迅速把槍拔出來,握在手中,小心敏捷地跨入救生筏那被帆布遮起來的門……
一跨進去,恩家敏仿佛全身被雷擊了一下,呆住了,他看著裏麵的景象,足足怔了有五分鍾,那是怎樣的情景呀:裏麵人挨著人躺著,借著從閥門處透進來的陽光,他看清楚了,那些哪裏還像人呀!個個臉如死屍一般,嘴唇上開裂著一道道口子,流出來的血又結成一道道血痂,已經看不出唇來了;那一雙雙眼睛,猶如一條條死了幾天的魚的眼睛,翻著白,隻有一兩個看起來還有點知覺,見到恩家敏,茫然的眼睛居然無力地動了動,接著滾出了兩顆渾濁的淚……恩家敏看著這十幾條生命,不,簡直可以說是十幾條幹屍,他手一軟,手槍滑到腳下,淚水“唰”地流了下來……
“恩,下麵情況怎麼樣?”
耳邊傳來船長略顯焦急的聲音,這才使恩家敏恢複了常態,他用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對著掛在脖子上的對講機,用有些變調的聲音說:“船長,下麵情況很糟,有十幾個落難者,看起來都是亞洲人,需要馬上搶救!”
船長聽了恩家敏的彙報,沉吟了一下,說:“知道了,恩,我們馬上放艇下去。你簡單問問他們遇難情況。”
恩家敏調整了一下情緒,對著對講機說:“他們幾乎隻往外出氣,不吸氣了,根本不能說話,有幾個看起來已經沒了知覺……”
救生艇放下來了。
由於大家知道了下麵並非是海盜,而的的確確是一群海難遇難者,恐懼感全消除了,一個個開始顯出了“英雄本色”,連卡羅也爭先恐後地隨艇下來了!
等救生艇靠到救生筏門處,所有隨艇下的人,趙起浪、劉長命、歐陽傑、卡羅、喬、舒爾,他們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等在筏門處的恩家敏,見他神情有些異樣,等他們看到筏內情景時,大家才明白恩家敏為什麼會發愣,每個人的臉色也都變得紅一陣、白一陣,甚至救人的那種興奮與豪情也隨之僵在臉上!
楊佩儒有些不忍心看,但又忍不住不看,他的一顆心“咚咚”地猛烈跳著,似乎要跳出胸膛一樣。“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他看著一具具幾乎隻剩下幹癟軀殼而沒了靈魂的同行,感到一陣暈眩,“大海,你怎麼這麼無情,我們選擇了你,你卻這樣來回報我們……”
歐陽傑也看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心想:“怪不得人家說‘有女不嫁跑船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其實,守空房倒罷了,萬一是上有老下有小,那不就更慘了……什麼浪漫主義,什麼豪言壯語,此刻一定是空白,不,是蒼白無力的……”想到這,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趙起浪的臉上也找不到一絲的笑意了,他好像憋了很久似的,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對著身邊的劉長命說:“老劉啊,跑了一輩子船,你說最後要是落得這個結局,豈不……唉,人家一定會罵咱們缺德事做多了!”
“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啊!”劉長命像是在對趙起浪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在這種時候讓阿傑發現了……”
“這是阿傑積的德,看來阿傑將來一定吉星高照!”
“喂!”恩家敏咳嗽了一聲,用低沉的聲音說:“大家別愣著了,救人要緊!”經他這麼一提醒,大家才從發愣中醒來,紛紛行動起來。舒爾和劉長命跨上救生筏,使筏出口處緊挨著救生艇;趙起浪、卡羅、喬在艇上接應,把舒爾和劉長命抬過來的落難者放到艇裏躺好……足足忙了一個多鍾頭,才基本把救生筏上十三個落難者全部轉移到救生艇上。大家個個忙得汗流浹背,看著一個個頻臨死亡的落難者,他們心裏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哀傷……
終於,十三個落難者全部被抬上了“獵人”號,其中,隻有幾個人眼睛還能動一動,表明生命還沒有終止,一個人結滿了血痂的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話,但終於還是沒能張開嘴巴……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所有的人神色都顯得凝重,就連丹尼斯、羅奧曼一幫窮凶極惡之徒,看了這種情景,也不免感到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搶救工作開始了,用不著指揮,一切都在默默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