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珀斯:你有夢想,我也有夢想(1 / 3)

新年期間,從南澳首府阿德萊德(Adelaide)到西澳首府珀斯(Perth)的機票比火車票還貴,這在到處是廉價機票的澳洲不常見。我選了Great Southern Rail(澳洲三條貫穿大陸的鐵道)中的Indian Pacific,全程從悉尼出發,四天三夜到珀斯。於我,下午三點在阿德萊德上車,兩天後抵達終點。

最無所事事的時候最無所畏懼。我把在阿德萊德中央市場上買的一本原版《傲慢與偏見》帶在身邊,安然坐上了這趟要開三十六小時的列車,竟不擔憂該如何度過兩個夜晚。

在滿車廂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群裏,看書是我最好的掩飾。很多時候,我並不是一個對外界有興趣的人,我不關心別人在想什麼,這和我沒什麼關係。看書累的時候,我就看窗外,列車穿過澳洲中南部的廣袤沙漠,隻有烈日是有顏色的,閃著金光。我買的是舒適的軟座,既不想看書也不想看景的時候就放倒座位,也算是半張床了。

夜裏十點,列車在kalgoorlie,這個西澳最早發現金礦的地方停留三小時,坐在我旁邊,白天一直在和鄰座交談的女子戴安娜向我發出了邀請:一起去晃晃吧。

這是一個荒涼的小鎮,人們口裏的“集市”也可能隻是白天的景象。這樣的夜,隻剩台球室的燈光讓人誤以為身在賈樟柯鏡頭裏春風沉醉的小縣城。我們在小賣部窗口停下,戴安娜對我夜裏不吃甜食的堅持嗤之以鼻,不斷引誘:杏仁味的還是經典口味的?經典味的還是杏仁味的?

“堅持”這種事,聽起來雄心壯誌,其實經不得半點誘惑。我和戴安娜一人一根和路雪,浪蕩在異國他鄉。這個鍾點,我們已經來到了東八區,和家鄉同在一個平行時空裏。

吃人嘴短。我丟開偽裝,問她,為什麼隻身來澳洲。

“我太喜歡澳大利亞了!三十八度,我喜歡!藍天大海,我喜歡!”她興奮著,好像一直在等我發問,“下個月我就三十七歲了,之前我一直在餐廳做waitress,每天見不同的人聽不同的故事,真心喜歡。突然一天發現對nursing很感興趣,就去讀書了。這次澳洲之行是畢業旅行呢,回到愛丁堡我想我會從事這個行業。”

“我也喜歡英國,有雨天。”麵對太大的信息量時,我總是不知如何回應。

“來愛丁堡吧,可以申請政府基金。你看,你用第二語言在異國,而且勇於說‘我聽不懂’,這很勇敢。有夢想永遠不會遲。”

她哪裏知道,我一直在等能和我一起去英國的人。因為太愛,不敢在太早太年輕太窮困太匆忙太孤單的時候去。我要積累滿滿的先入之見,我要挽著那個人,我要在飛機上告訴鄰座:我要去英國探尋英國文學啦!如果他說,嗬,一個城市不過是幾條巷道、幾間房子和幾個人的組合,哪兒都一樣,正好給了我打發無聊航行的由頭——我要比那些英國人更確信在英國總能瞧見自己原先想看的。

兩天後的上午,我們在珀斯火車站分開。

“你要記得一起吃和路雪的我哦!”

“你也要記得喜歡下雨天的英國的我。”

“反正網上聯係都挺方便的!”我們一同說。

可是,誰知道我回去後就無法用Facebook和Gmail了呢,就算不是這兩個原因,我們也應該知道,分開的人是再也遇不到了。

而我的珀斯之行才剛開始。

在澳洲最孤獨的地方,珀斯恰恰以最不孤獨的姿態包裝了我的行走。誰曉得,去年在路上遇到的美美正落腳在珀斯進行為期一年的working holiday。她約我出來一會兒,我將地點定在港口小鎮弗裏曼特爾(Fremantle)

離珀斯半小時火車的距離,弗裏曼特爾顯現出了決然不同於行政首府的味道,不再高樓林立,代之以一百五十多座殖民時期的舊建築,泛著柔和的黃光。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和古色古香的街巷,好像把人帶回了一百多年前的十九世紀初,Fremantle市場便是始建於1897年的老古董,對於澳洲這個年輕國家來說,它著實夠年長。

那裏離美美住的地方很近,搭公交車就可以到。但她仍說感謝我帶她來這裏,這份感謝替代了老友見麵本該有的擁抱。而那個時候,我差點沒忍住給他發消息,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想說,孤獨的人總會相逢。

去年八月,我和他走了一趟絲綢之路,西行路上,美美是後來上車的——藏地戶外領隊讚貝說,有一個來青海湖第二次的香港姑娘臨時決定要一起走這一段行程。黑色衝鋒衣,黑皮膚,巨型登山包,一個纖弱的女子上了車。在被男朋友拉來走西部的“享受派”的我麵前,美美展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生。後來想想,要不是我們從西安到西寧的夜班火車晚點,要不是打車與俱樂部會和的路上遭遇大堵車,要不是因為溫差在會和點換衣服泡熱水澡,也許美美就趕不上了。

人和人的際遇,真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