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籮筐裝著的越南法包(Banh mi,越南語音“邦米”)是市場最著名的一景,往往都在很不起眼的小鋪裏或手推車裏堆著。法棍擁有各種各樣忠實的顧客,騎自行車的女學生,開小轎車的生意人,蹬機動車的主婦們。越南人將其作為主食的曆史可追溯到法國在越南殖民統治時期,通常在縱向剖開來的法棍旁都有一大堆的配料,比如雞肉、熏豬肉、火腿腸、蛋絲、香菜、蔥絲、香草、酸蘿卜絲、小辣椒、黃瓜條等等。為了保溫,許多小販們把麵包放在煤火盆上,或者蓋在竹籃裏。剛烤製出來的法棍鹹鹹的,麥香十足,外硬內軟,非常有韌勁,啃得牙酸。吃法棍,內中夾的東西可謂品種豐富,我狠狠地張一口咬下,像是用來報複那些所謂的“淑女吃相”,一扭頭,路邊咖啡店裏一個金黃頭發的女子就像故意派來和我作鮮明對比似的——她用食指和拇指,擰下法棍的一小塊,剛一撕開,碎末子就不斷往下掉,掉在早鋪好在腿上的餐巾上,小塊麵包再蘸些咖啡細嚼慢咽。
越南曾是法國的殖民地,現在還有很多法國後裔。我兀自把那些黃頭發、高鼻梁的老外歸在“法國人”裏。唔,無論是法棍還是米粉,都應該配上一曲《Ave Maria》,環旋在市場上空。
我在市場裏的小攤上直接要來吃,我說:給我健康的食物。服務生反問:什麼是健康的食物?我支吾,再返回看菜單:清湯河粉、芒果沙拉、米紙春卷,夾著的蔬菜大多為生吃,好像沒什麼是濃油赤醬的。
越南人會吃,也懂吃,所以瘦,未必要節食,甚至大張旗鼓地開設各種名目繁多的Cooking class,把客人帶來市場本地化一下,以“吃”來安撫那些遊蕩在異鄉的靈魂。
我漫無目的地瀏覽著市場上大小餐廳外黑板上寫著的有關cooking class的內容,行情大約是花上十幾美金,學做四道菜,基本上還都包含跟著老師去買菜,然後享受自己的學習成果。我隨便挑了一家報名,非要說來由,是因為這家餐廳的女主人May的特別提示:隻開上午班,晚上要全心全意地為食客服務。
第二天上午九點,我準時來到市場,同班的還有一個澳大利亞人,一個英國人,我們跟著May開始逛菜市場。
香料是越南菜的靈魂,因此香料攤位隨處可見香茅、南薑、紫蘇、青檸葉、羅勒、芫荽……世界上擅用香料的國家有許多,然而像越南這樣講究五味平衡,且讓除了本國以外的多數人接受並喜愛的,卻不多見。吃了十多天越南菜,早已發覺,同樣是海鮮、肉塊、果蔬這些普通的食材,加上了各種不同的香料或草藥,便會呈現出和其他料理完全不一樣的味道,這就是香料的奇妙之處。
春卷中的米粉和外麵包著的米紙都是代表越南的食物,現場教學和采購也是課程內容。因為越南生產的大米屬於早稻,吃在嘴巴裏口感並不好,粗粗軟軟沒有精神,所以越南人便將大米加工成米粉或米紙,以及各類米製品。這樣一來,米粉、米紙的口感就會細膩嫩滑,當然,價格也因此貴一些。說是越南男人用每天要吃但口感不怎麼樣的米飯來指代老婆,用滑嫩細膩價格高的米粉來指代情人,假如一個越南男人說要“換口味吃米粉”,也許就暗示著自己想找個情人。
飲食男女,真的是不分國界的。而關於男人女人和吃食的話題永遠直擊人心,最招人發笑。
一個小時後,我們回到餐廳,每個餐桌上都準備好了原料,負責上課的老師已經就位,那是May的老公阮(“阮”是越南大姓,但在這裏,隻有他一個人)。老師所在的位置頭頂上有一塊玻璃,用來投射老師的動作,是很好的教授方式。當他抬起頭來和大夥兒打招呼,我竟看到了那張有著瞬間“晴轉陰”特異功能的臉——狹路相逢,我有點後悔昨天清晨連句最基本的道別都沒有,很不禮貌。
我不確定阮是否認出了我,總之,在那些食材麵前,他就是一個天生的料理家,興奮而活躍。
由於承襲了中國飲食陰陽調和的飲食文化,越南菜的烹調最重清爽、原味,以蒸煮、燒烤、焗燜、涼拌為主,熱油鍋炒者較少。即使是一些被認為較上火的油炸或燒烤菜肴,也多會配上新鮮生菜、薄荷菜、九層塔、小黃瓜等可生吃的菜一同食用,以達到“去油下火”的功效。這也多多少少解釋了我對越南人吃不胖的不解。
蝦隻要煮成字母“C”的形狀就可以,通常隻需要五秒鍾,要是煮成了“O”形就說明過了;炒菜時不要先熱鍋,而是冷鍋下蒜瓣和油而後再開火,目的是讓蒜味隨著油的升溫最終進入食物裏,而不是被滾燙的油立即炸開;魚露要和肉搭配,醬油則適合料理蔬菜;單炒蔬菜時先放水再放醬料,因為蔬菜不需要“上色”,做肉的時候相反。阮倒騰著這些食材,一遍遍強調“Not in the book”。就像中國老師那般苦口婆心,這與昨天上午和我談論“一個人吃飯法則”時的語重心長如出一轍。
做完菜自然就是“自食苦果”,相比那兩個老外同學“呼啦啦”一掃而空,我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至少要在阮這個挑剔的大叔麵前表現出中國女子該有的矜持和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