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自然是認出我的,他摟著May,毫不客氣又半開玩笑地指出,我今天儀態萬千的背後藏著一顆不拘小節的心。我抬頭看這兩個人,笑靨成堆,幸福像花兒一樣盛開。
“我覺得她很可愛啊,米粉就該吃得有聲有色。”May幫我開脫。她說,在日本,要是安安靜靜吃拉麵反而會被認為拉麵不好吃呢。
我懂,其實我都懂,阮從來沒有嘲笑過我,他隻是在說吃的哲學,就像他用吃來建立起和May的愛情。
“周六坐車穿越了大半個會安古城來為我煮飯,非常非常開心。我想象著他騎摩托車穿行在烈日下,在市場上比較不一樣的橙子時心裏已經開始在做的盤算,是做菜呢還是熬醬。我不舒服或者情緒不高的時候,就來素什錦。我覺得,好幸福。”May眼中的阮就是這樣一個情聖,以吃為名。
來看May的路上經過市場,阮從一個攤位走到另一個攤位,憑著停留在鼻尖上的味道找到自己想買的任何東西,並且總會從新鮮的蔬菜水果的色彩中得到啟發。他總是說,一個盤子必須要像一幅靜物畫那樣好好安排,薄荷葉要像擦過一樣閃亮,水芹菜看起來要有充沛的精神,才足夠表達這頓飯的情誼。
張小嫻曾在《我的愛情如此麻辣》裏寫道:“隻有人類的天倫之樂是和吃有關的吧。除了溫飽,也為了愛而吃。為心愛的人下廚,與所愛的人一同追逐美食的歡愉。會為了感官的快樂而吃,也為了重溫往事而吃。會為了跟朋友相聚和離別而吃,也會因為悲傷和尋找慰藉而吃。出生,結婚和死亡這些重要的時刻,也總有食物相隨。”的確,緣分是永不流逝的饗宴。什麼是最忠實的?不是我們的心,而是我們的腸胃,被越式春卷、蓮葉牛肉卷、炸香蕉、香茅雞翅輪番塞滿時,隻有愛意。
反過來呢?
深秋的下午,你來城西接我,目的地是城東的大劇院。
“你有一個小時車程的思考時間,晚上吃什麼。”你說。
在之前的幾個小時裏,為避免演講前昏昏欲睡,我強迫自己保持饑餓感。所以,這會兒鬆懈下來,隻剩下“餓”。
“想吃牛肉湯河粉,加醋加胡椒加香菜。”一改往日“不吃晚飯”的擰巴,我脫口而出。
“又是河粉,就是水裏燙熟撈起來,真是毫無技術含量。”我早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無處不在的厭憎,隻好自欺欺人相信星座書上說的,“處女座隻對自己喜歡的人挑剔。”
“我是個很專一的人,”我補充了句,心想:你該多珍惜我,知道不?
那天我們估計不準,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大餐是來不及吃了,他也跟著我吃河粉。我要了湯粉,他要了炒粉,湯頭上的牛肉給了我一塊。然後,倆逗逼邊吃邊品評,以為自己是美食家。直到兩個小時話劇結束,你說根本沒吃飽。
自然,回去的路上,我們開始討論什麼樣的夜宵才最好吃最溫暖。
你說是街邊的串串,有煙火氣,我說這個不健康,而且沒有家的感覺。因為在我眼裏,最好的夜宵早就有了答案——已經睡下了的妻子起身給丈夫用奶鍋煮一碗熱騰騰的湯河粉,煎一個蛋,嫩牛肉兩片,趁熱吃。丈夫脫下西裝,坐下吃麵,妻子坐在他對麵,不語,微笑。那場景嫻靜得讓我不敢多想。
但你似乎並沒有被我感動,依舊在提議哪家的串串好吃,好像在完成一篇美食盤點的約稿。
“吃不到一塊兒的人多半會分手。”我是後來才看到這句話的,上麵說,“兩個人相處,尤其是異性之間,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點會讓本已堅固的感情瞬間崩盤。你可能會因為他當街嗑瓜子而與和他提出分手,也可能因為他忽然發現我嗜好豬大腸而各奔東西。可是真正合拍的人,相處久了不僅會長成夫妻相,連吃相都大抵相同,挑剔也會相同,喜好也會相同。”
我們果然分手了,在能為他燙熟一碗湯河粉之前。
Cooking class結束了上午課,May和阮開始為晚餐做準備,會安市場鬧騰了一上午後也不見消停。有的食物適合開心的時候吃,有的食物適合傷心的時候吃;有的食物適合在半夜吃,有的食物適合在雨天吃;有的食物適合一個人吃,有的食物一定要兩個人一起吃。不消停,是因為總有人來人往,他們向這個應有盡有的熱帶市場索取當下所需。
在忙中偷閑的幾度尋尋覓覓之後猛然驚覺,最好的仍然是需要幡然醒悟後的驀然回首,很多事情,其實早就寫得很明了了。
獻給因為孤單吃很多飯的你。
獻給因為厭倦睡很多覺的你。
獻給因為悲傷哭得很多的你。
把陷入困境的心當作飯一樣咀嚼。
反正人生都是要由你自己來消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