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給不了的愛情和未完成的理想(2 / 3)

不一會兒,謝菲菲就靠著椅子睡著了,陳年將吹風機調低了一擋。

聲音小了一些,襯得房間裏越顯寂靜。

“吹好了,到床上睡吧。”陳年推了推謝菲菲,見她沒有醒,他歎了口氣,將吹風機放在電腦桌上,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剛走兩步,謝菲菲突然睜開眼睛,看著他,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他一下,柔聲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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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謝菲菲還在沉睡,陳年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便快速地起床洗漱,然後投身到上班大潮當中。

一路上,洶湧的人群推著他前行,推著他過安檢,推著他上了地鐵,然後又將他推出地鐵站。直到來到公司,身邊才顯得寬敞一些,即便是相對而言,但至少有兩個多立方的地方是他的獨有空間。

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將昨天新人作家的稿子看完。這確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稿子,情節緊湊,故事高潮不斷,一個又一個緊張而刺激的懸念被拋出,又在解開的時候留下新的懸念。最難得的是,新人作家以屈原的《天問》為引線,使整個故事在立意與文化內涵上,提升了一個高度。

《催眠師:楚辭密碼》!陳年突然想到一個好書名,覺得特別適合這本書。瞬間,腦子異常好用,連封麵文案都快速地出來了,“連環命案,皆出楚辭,隱藏於萬古奇作中的殺戮與陰謀”。

剛做完這一切,QQ閃了起來,一個出過多本書的作家,上來就發來一個歎氣的表情。這是陳年比較欣賞的一個作家,寫作水準算上等,且極具個人特色,但不擅長自我營銷,因此每部作品都是不溫不火。

“我寫了本新書,創意絕對棒,能不能紅,就看這本書了。”

陳年看到這句熟悉的話,剛剛的興奮一掃而盡,正如他多次跟作家們說過“一定紅”一樣,這位作家兄弟,也說過很多次“這本書就是我的代表作”,可最終,都沒能如願。

“或許,是命運吧。你看很多人寫的還沒我好,都大紅大紫了,而我卻一直不溫不火。說真的,我都開始相信命運了,不管我有多大的能力,都有一種強大的無形之力,在阻撓著我。”那次兩人喝酒後,作家說。

“是啊,我也不太明白,工作以來,自問一直很努力,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很笨的人,這麼多年的打磨,就算是石頭也磨成粉了吧。”

那天,陳年也相當沮喪,因為他一點一點地認識到,自己並不是海浪裏的弄潮兒,隻是列其間,毫不起眼的一個。

如今再次聊起來,陳年又變得忐忑起來,如果一個人運氣一直很差,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完美結局,是不是會影響到其他人?尤其是他這一行,一個作家將作品交到自己手中,結果影響到他們的理想的不是能力,而是運氣,這是一件多麼糟糕的事情!

“老陳,兄弟我就信你,這本書我還想交給你做,到時候,咱們兄。

弟一起紅。”作家在這句話後麵,加了一個勵誌的表情。陳年很想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但看過稿子之後,又是一陣惆悵。

新作比之前的作品都好,但題材比較偏,以他的經驗,估計很難有好的市場反響。

“寫的不錯,我下周上選題會。”最終,他還是這樣回複了。

5

一天工作下來,陳年覺得自己疲憊不堪,說不上是為什麼,工作量並不大,卻消耗了很大的心力。每個作家都對他這個老編輯投以信任,讓他有些不堪重負,一個又一個理想的重量,壓得他有些佝僂,不是身體,而是靈魂。

下班後,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靠在椅子上,閉目冥想。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靈魂像個八九十歲的老人一樣,蹣跚在理想的道路上,終點似乎還很遠,畢竟他的每一步,都挪得那麼小。

當初入這一行,他懷抱著成為著名出版人的遠大理想,他希望自己能和那些優秀的前輩一樣,在文化行業裏揮斥方遒,讓一個又一個有潛力的作家成為暢銷作家,成為文化名人……

陳年看著自己慘白的、失了血色的雙手,沒有每天辛苦勞作磨成的繭子,沒有身處優越環境該有的柔軟,這雙僵硬的、蒼白的、毫無特色的手,像極了那些遊手好閑的手,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看了看時間,陳年起身收拾好東西,打卡,下班,回家。

北京的黃昏,與他之前所見的黃昏都不太一樣,是一種遮蔽的、毫不關心行人們的黃昏。夕陽從天際遠道而來,卻被高樓大廈擋住,就像快到目的地時卻突然停住了腳步,雖也在行人的額頭、肩膀投了些燦爛,但總覺得是清冷的、機械的……

陳年很喜歡黃昏,尤其喜歡夏季的黃昏。小時候,他常常到塘埂向著夕陽的斜坡上,將身體沒在長草之中,透過疏落的草色,看夕陽如畫。遠處的池塘波光粼粼,偶有農人扛著鋤頭或鐵鍬走過,夕陽會將他們變幻成一個又一個移動的黑色小人。那時候的夕陽,是恪盡職守的,也是才華橫溢的,它用金光,在天地之間,在水草叢中,在行人的額頭,描繪著一幅又一幅風景畫。

進入地鐵站前,陳年最後看了一眼北京的黃昏,它已急匆匆地將黑夜拉出,天與地都是灰灰的,像燃燒殆盡的灰燼。等再出地鐵站時,濃夜已至,璀璨的燈火衝破層層漆黑,光是從繁華之處的明亮輝煌,到郊區疏疏落落的昏黃,你便知自己在這城市中身處何方。

陳年買了一些吃食,都是謝菲菲喜歡的。想到她,陳年又是一陣不適,此時的她,正對著那些慕色而來的人們搔首弄姿吧。他覺得自己精神或許出了問題,直播是多麼正常的事情啊,每天新聞都有大幅的報道,尤其是財經版。

現在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人們有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向陌生人展現自己的美麗。可他說服不了自己。

“矯情!”陳年低聲罵了自己一句,可還是覺得不痛快,隻能悶頭前行。

打開門,令人意外的是,謝菲菲沒有做直播。陳年愣了一下,而後覺得心裏舒服了一些。

“今天還沒開始啊?”他問。謝菲菲神情慵懶,沒有回答他的話,隻將頭輕輕地靠在椅背上。“怎麼了?生病了?”他放下手中的食物,著急地走過去,摸了摸。

她的額頭。

“沒有。”她的聲音有些虛弱。“那怎麼了?”“阿年,我想回家。”

陳年愕然,然後溫柔地說:“想家了啊,等過兩天,我陪你回家玩幾天吧。”

“我想回家,不想待在北京了。”謝菲菲突然拔高了聲音,卻依然充滿疲憊。

陳年頓了一下,蹲下身體,抓住謝菲菲的手,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有。我媽……讓我回家相親。”謝菲菲有些憂傷。“啊?”一時間,陳年沒有反應過來,“那……那……我……”

“阿年!”謝菲菲緩緩坐正,目光炙熱地看向陳年,“阿年,我們回家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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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謝菲菲再也沒有提回老家結婚的事,依舊每天做直播,賣力地唱著歌,跳著舞。每當想起那時自己啞然的模樣,陳年都會羞愧不已,他終究沒有勇氣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就像他不能給那些殷殷期待的作家們一個好的結果。

這一生走到現在,好像總是開場絢爛,落幕平淡。陳年害怕自己的愛情也是如此。他害怕有一天,愛人就會忽然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尋不見。

陳年還記得剛到北京的時候,火車站裏人潮湧動,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人山人海”。那天,他拉著謝菲菲的手從人海中穿過,第一次踏上地鐵,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就像理想中的世界。

他對她說,他們要一起在這個城市裏,生根、發芽、成長,直到可以為他們未來的孩子撐起一片蔭涼。

他對她說,他會在文化行業裏留下自己的名字,是熠熠生輝的那種,他要成為最好的出版人。

……

他對她說過的太多太多,如今才幾年,他竟不敢對她說一句“我們結婚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陳年覺得愛情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尤其一想到結婚的繁複、淩亂,他找不到一丁點兒頭緒。

“老陳,這個樣書,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開印吧。”印製的同事拿來一本樣書,是那本《催眠師:楚辭密碼》。書頁泛著墨香,封皮上印著他寫的文字,對作者、作品的溢美之詞。

“應該沒問題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次會暢銷吧,菲菲,這樣,我就會有一些錢了,然後,我們就回家結婚。”

檢查完樣書後,陳年給印製的同事發了信息,然後開始看稿子,是那個很有才華,寫了好幾本書卻一直沒紅的作家的新書。

“或許這本書,也會有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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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菲菲還在做直播。她其實很討厭現在的自己,表演專業畢業後,她本以為自己會成為明星,卻沒想初入行的自己隻能到處跑龍套,好不容易有片方願意給角色,卻對她提出了身體需求。她是一個比較保守的姑娘,拒絕了這些機會,並對這個行業感到灰心。可除了那些稚嫩的表演,她什麼都不會,直到後來,她做了一名女主播。

或許因為長得還可以,會唱一些歌,會跳一點兒舞,她的人氣越來越高,每天都有一些人打賞,而她要捏著嗓子,對他們用撒嬌的語氣說:“謝謝歐巴!”有的時候,她還會故意露出一些肌膚,讓那些寂寞無聊的看客們興奮一下,而這,就是所謂的福利。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小姐,越來越庸俗,最可怕的是,她越來越適應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