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但王培慶把這些當事人的胃口撐大了。現在事主們反悔了。王培慶攪得他們失去了理性,他們要的價格已是原來的兩倍。他們擺出的姿態是寧願永遠住在這破爛的宿舍裏,不達目的,誓不搬遷。

柯譯予今天就是來同他們談判這事的。他要說服他們接受先前談好的價格。這樣對各方都好。僵持下去對他們來說更危險,有可能什麼也得不著。

然而他們的興趣不在這個議題上。他們關心的是王培慶,柯譯予的提議被他們屢次打斷。

“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他可是在幫我們。得先把人放出來。”

“柯律師,你別說這個了,都什麼時候了,談這個有意思嗎?先放人。”

“是啊,鬼知道他是怎麼在同他們談的。我們都被賣了也說不定。”

最後那句話是從站在角落的一個婦女嘴上說出來的,雖然很輕,但柯譯予聽清楚了。他知道這不是她個人的意見,他們一定在背後這樣議論過他。他們就是這樣,有著一眼便能看清的狡黠、小心計和自以為是的聰明,並且時刻懷疑律師和被告方會串通一氣。

柯譯予安靜地聽著,但糟糕的情緒在身體裏擴散,慢慢地轉換成憤怒和沮喪。他真想揍這群愚蠢而固執的當事人。他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叫《樊山政書》的書,是樊山做清末地方官時寫的判牘簡報,寫到民間的各種各樣的刁民。柯譯予覺得眼下的這幫人簡直就是刁民。中國社會盛產這樣的刁民。

在做律師前,柯譯予像所有知識分子一樣,對諸如“民間”、“底層”這些詞彙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他有一個基本的判斷,認為這個社會日漸稀缺的道義良知及善好品性還在民間和底層保存著。現在,他覺得自己原來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可笑。現實的情形正好相反,他們的情感完全被仇恨灌滿了。

然而每次他無法拒絕他們的請求。隻要他們找上門來,有時候甚至免費,他都願意幫他們代理。他在心底裏對他們抱有同情。他們總是讓他想起自己的父親。父親還在農村,他有錢後給父親造了一幢別墅式樓房。父親即使住著這樣的大房子,臉上依舊是那種寒酸的飽經磨難的謹小慎微的表情。每次看到父親卑微的麵孔,他都感到難受。

可是一旦看到他們如此不爭氣,他就生氣。生自己的氣,他心中充滿了懊悔。“我這又是何苦呢?打這種官司又賺不了幾個錢,況且他們也未必領情。”他對自己說。

看來今天是談不下去了。在惡劣心情的作用下,他惡狠狠地威脅他們:

“喊喊口號是輕鬆的,你們要是衝擊派出所,一定會被抓起來,那時候誰都救不了你們。牢裏的滋味可不好受,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他知道,他們其實也就趁著人多勢眾,咋唬咋唬,真刀真槍麵前,不見得有什麼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