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來需要中午回家替兒子弄午飯吃。
丁成來總是回避和兒子目光交集,他通常是低頭和兒子說話。丁成來總覺得自己的視域幾乎是三百六十度的,他不需要刻意注視,就能“看”到這屋子裏與平常不同的細節。他看到兒子迅速地把放在電視櫃上的影碟封麵藏了起來。
有人來過了。他斷定。他雖然沒看清那套封,但他猜想剛才兒子在看一張黃碟。在家裏很久沒有這種玩意兒了,一定是剛才有人送給兒子的。誰?是林遠嗎?林遠來過了?
丁成來當作什麼也沒看到,進了廚房,開始給兒子做飯。他表麵上專注於做飯,腦子裏想的都是兒子的事。他總是抑製自己不要想兒子的事,但這事好像已在他腦子裏生了根,總會在他軟弱的時刻堅韌地鑽出來,折磨他,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似地難受。
兒子太冤了!
兒子的傷殘表麵上看是一個偶然事件。那是一個雨夜,兒子和女友小暉從中山路印度餐館出來(那段日子印度手拋餅在永城頗為流行),被突然開來的一輛越野車撞倒,造成了終生殘疾。據小暉事後說,那天吃飯時,她和丁家明一直在吵架,出來時還在吵。那天小暉大概被丁家明激怒了,情急之下打了丁家明一個耳光,然後怒氣衝衝向街對麵跑。丁家明追了上去,被迎麵而來的一輛車撞上。那輛肇事車輛趁著雨夜逃之夭夭。
事後,丁成來調來所有中山路及附近街道的監控錄像,都沒法辨認出那輛車,仿佛那輛車進過了刻意的偽裝。
至今為止,兒子都沒同丁成來談過那天晚上和小暉吵架原因。對此,丁家明和小暉都諱莫如深。不過丁成來也沒細問。年輕人的遊戲都不是這樣的嗎?吵吵鬧鬧是正常的。
丁成來認為吵架的原因並不重要,這同車禍沒有任何關係。他斷定兒子無端的車禍看似偶然,很有可能是個精心策劃的陰謀。或許與自己的職業生涯有關。當警察這麼多年,丁成來辦過無數案子,當然有可能同人結下梁子。他們也許是想用傷害兒子的方式給他致命一擊。這一擊確實擊中了穴位,哪個父親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丁成來幾乎被擊倒了。想當年發現老婆和別人上床,他也沒那麼悲傷。在內心深處,他因此對兒子滿懷愧疚。
一會兒中飯做好了。丁家明進了廚房來端做好的菜。丁成來說,你別動,我來吧。丁家明突然生氣了,說,我是個廢物嗎?丁家明瞥了丁成來一眼,目光裏竟有些仇恨。丁成來心一酸,別過頭去,不再說一句話。
飯吃得有點沉悶。兒子沒說一句話。四周闃然無聲,隻有他們嚼咀飯菜時發出輕輕的沙沙聲。仿佛是為了緩和氣氛,丁成來挾了一塊剛做的紅燒雞翅給丁家明。
“剛從菜場買來的,你嚐嚐,好不好吃。”
丁家明埋首把那雞翅吃了下去。丁成來發現兒子臉上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痕。
“今天誰來看過你了嗎?”
丁家明沒有回答。
“是林遠來過了嗎?”
“沒有。”
“我看到門邊的鞋毯上髒髒的。”
“我今天出門了。”
“出門了?很好啊,你是得去外麵走走,曬曬太陽。”
丁家明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來,平靜地看了看丁成來,臉上掛著一絲嘲弄。自丁家明受傷以來,他臉上總是有一股子抹也抹不去的譏諷,好像這個世界和他遭遇的不幸都是天大的笑話。這種神情有時候讓丁成來惱火。但丁成來從不對兒子發火,一會兒,他說:
“我今天看見小暉了,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丁家明迅速放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並關上了房門。這種姿態表明他不願再和丁成來討論這個問題。他不願再多說一句話。
丁成來深覺無趣。他又看了看鞋毯上的印跡,想,一定有人來過了。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