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響起了敲門聲，接著老袁推門進來了，臉上的表情是憂心忡忡的，那表情像是在說，“世界未日已經不遠了，2012年馬上就要到了。”
柯譯予見老袁進來，情緒更壞了。他知道老袁會說些什麼。老袁一定知道早上王培慶鬧得交通癱瘓這事了。老袁一直擔心律所會因柯譯予的折騰而遭殃。
說起來柯譯予入律師這一行還是老袁勸說的結果。那會兒柯譯予在民政局工作，這工作幾近無聊，沒有任何前途可言，再加上剛和前妻離婚，心情非常糟糕，也非常空虛，除了去夜店尋找豔遇和刺激，整天無所事事。那時候柯譯予對老袁說的最多的一句話說是“老袁，我現在真的成了一個孤魂野鬼”。說這話時柯譯予非常沮喪。老袁作為柯譯予最好的哥們，提議柯譯予同他一起幹，共同辦一家律師事務所。開始柯譯予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對法律可是一竅不通。老袁說，中國有什麼法律啊，不用太懂，功夫不在這兒。我早看出來了，你交往能力比我強得多。你女孩一個接著一個，我就沒有。
於是兩人成立了明星律師事務所。當年他倆怎麼也想不到律所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局麵，簡直成了業界屈指可數的名律所。不過，兩人的關係不像早年那麼鐵了，最大的原因是柯譯予現在的名頭比老袁響亮，儼然大律師了。老袁至今泯然眾人。老袁因此在心裏麵或多或少有些嫉妒吧。現在表麵上兩人還是哥們，但畢竟微妙了，隔膜了。作為律所的共同發起人，他們在很多事情上公事公辦了。
這會兒，柯譯予裝出頹唐的表情，仿佛老袁本身就是他頹唐的一部份。柯譯如決定不和老袁談公事。他打算像從前一樣，和老袁談自己的壞心情。
“你怎麼啦？我剛剛聽到你在對美娟發脾氣。”
柯譯予厭煩地想，老袁總是這麼繞。不過，他知道老袁最終會繞到農藥廠的案子上來。老袁為什麼要這麼繞呢？不能直接一點？好吧，那我們就一起繞吧。他歎了口氣說：
“老袁，我老是覺得有人在耳邊說話。”
柯譯予這麼說時，目光一直看著老袁，好像目光裏正伸出一隻叫恐懼的手，試圖攫住老袁。
有一段日子，柯譯予突然變得很悲觀，懷疑自己得了憂鬱症，在老袁的介紹下，他去南塘街一位應姓心理大師那兒接受過治療。那是個皮膚幽暗的中年女士，有一張佛像似的圓臉，據傳有通靈之術。柯譯予發現應大師的目光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淡漠和慈悲（這兩種神情如何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柯譯予百思不解），好像那目光聯結著某個神秘世界。很多本市有錢有勢的太太們都在她那兒接受安慰和治療。他曾目睹過一位太太，一見到大師就淚眼滂沱，一語不發。大師也沒講一句話，隻是慈悲地看著她。後來那太太說了句，我舒服多了，就走了。
“你太疲勞了。人疲勞容易出現幻覺。”老袁說。
“老袁，我可能又病了。你看看窗外，天空這麼藍，我真想一頭紮進去。”
老袁不相信柯譯予所說的。即使他的目光再真誠，他也不信。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看透了他。柯譯予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氣質，幾乎人人都會被柯譯予刹那流露的真誠迷惑。但現在他懷疑他的真誠都是裝的。這家夥太懂人心了，他懂得坦率地對人說出自己的人生困惑時，對方就會被他打動。老袁不會上當，這一套對老袁沒用。